#五十五
天牢中的日子可不好熬。
多少犯人還等不到行刑之日,便因忍受不了獄中那非人的折磨而選擇了自盡。
即便是曾名動京城的芝蘭寶玉,在天牢里走過這么一遭,也不復那滿身風華了。
少年公子身形單薄,面頰清瘦,一身囚服仍滴滴往下落著旁人潑來的臟水,被打濕的墨色青絲凌亂地掛在蒼白的臉上,狼狽至極。
這般模樣,倒與刑臺上其他的犯人沒有太多的區別。
可少年又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即便衣衫襤褸,即便墨發凌亂,即便那手持砍刀的劊子手就站在她身側不遠,少年的神色卻依舊是平靜的。
平靜得近乎漠然。
少年并不畏懼那即將到來的死亡。
——這在圍觀百姓者眼里,可并不是什么值得欽佩的事情。
大戰中期國戰不利,朝中強行征兵,京中百姓也有不少人因此而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兒子,對于這等賣國賊子說是恨極了也不為過。
此時此刻,他們想看到的,是罪犯者恐懼求饒,害怕死亡,后悔萬分的模樣。
而不是少年這般的平靜。
“砰。”
輕輕的一聲。
一片菜梗被扔到了少年身上。
低垂著眉眼的少年微頓,片刻,緩緩抬起了眸子看去。
扔出那爛菜梗來的,是一個挎著菜籃,身形佝僂,昏花淚眼中滿含仇恨的老婦人。
見少年看來,她并沒有收斂,反而再次從籃中拿出一梗爛葉,顫著手扔向了少年。
只是或許是情緒過于激動,力氣不足,她這一扔便扔歪了,沒能扔到少年身上。
不過沒關系。
已經有其他反應過來的百姓們,和著她一起,開始朝那少年扔東西了。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膽大直接扔出一塊石頭,正中少年腦門。
鮮紅的血液很快順著少年額角流了下來。
扎眼的鮮紅劃過少年蒼白消瘦的臉頰,觸目驚心。
可此舉卻如剛剛的那一盆臟水一樣,再次引得圍觀百姓鼓掌叫好。
“好!扔的好!”
“這等奸賊就該用石頭砸死他們!”
“砸得好!”
……
叫好聲越來越大,暗中投石者見此,當即就又從口袋中摸出了一塊石頭,抬手就要再次砸去。
然而。
這一次,他沒有那般順利了。
那一臉興奮的投石者身側忽而多出了一道黑影。
一股像要捏碎他手骨頭般的巨力從手腕上傳來,投石者哀嚎一聲,手里抓著的石頭頓時掉在了地上。
男人痛苦回頭,卻見身后竟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個蒙著面的高大青年。
明明手還如鐵鉗一般死死抓著他的手腕,但面巾之下,青年那雙帶著煞氣的漆黑眼瞳卻壓根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青年的目光死死地注視著臺上那正被千夫所指的清瘦少年。
在瞧見少年額角源源不斷流下的刺眼鮮紅時,一股幾乎無法克制的凜然殺意自青年身邊蔓延開來。
謾罵與叫好聲之中,驀然響起了一道令人牙酸的骨碎之聲。
“啊!”
投石者痛苦得五官扭曲,厲聲哀嚎,等對方好不容易松開手,他抱著自己那被蠻力扭斷的手腕,便一臉驚恐地踉踉蹌蹌倒退了好幾步。
周圍被他這凄厲慘叫吸引回頭的一眾百姓,看著他那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投石者準備向周圍人開口求助的時候,那蒙著面的青年從袖中拿出了一枚骨哨。
“唳——!”
尖銳的骨哨聲毫無預兆地在人群中響起,嘹亮而又刺耳的聲音讓在場者都不禁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有些難以忍受地抬手捂住了耳朵。
衙役們還沒反應過來,刑臺四周便驟然沖出了上百道黑影!
因為這次押送的犯人很多,刑場周圍安排的守衛也有足足有上百余人,其中甚至還有一部分是負責守衛皇城的禁軍,在那些黑影沖上臺時,有反應快的便瞬間抽出了佩刀開始與之交戰。
然而一些反應慢的,就只能被直接敲暈后頸,卸了兵甲,捆了手腕扔到了一旁,交給其他人處理。
這些黑影不知何時潛伏到刑場周圍的,出現之時便直接從四面八方進行圍剿,目標直沖刑臺之上的犯人而去。
守衛衙役們逐漸靠攏,一邊抵抗這群黑衣人,一邊防止犯人趁亂逃跑。
一時間,刑場之上一片刀光劍影,兵刃交接聲不斷。
只是來湊個熱鬧的一眾圍觀百姓哪里見過這般情景,頓時被嚇得尖叫連連,四處逃竄。
面對眼前這數百人的混戰,就連刑臺上原本悠悠喝茶的那名監斬官都有些亂了方寸。
眼見一把刀子直直飛到了自己桌前,監斬官眼珠子都瞪大了許多。
他也顧不上形象了,尖著嗓子便喊:
“來人!來人——快、快通知官府!有人劫刑場——快通知官府城衛——”
監斬官的聲音戛然而止。
出現在他身后的黑衣人一把將他和其他被打暈的衙役們扔到了一塊。
過了會,或許是實在好奇,見那些黑衣人似乎也并不傷人,有些不少膽大的百姓又偷偷返回,隔著老遠的一段距離看著,沒有離開。
兩撥人馬交戰激烈,但即便是外行的圍觀百姓們都能明顯看出,那伙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明顯比刑場周圍的守衛更為迅猛強勢。
數百名守衛面對比他們少了一半以上的黑衣人卻幾乎毫無抵抗之力。
半盞茶后,刑場周圍的數百名守衛衙役被盡數放倒,扔到了刑臺底下。
最后剩在刑臺上的,就只有那群毫發無損黑衣人與面露恐懼的犯人們了。
剛剛的混亂之中有幾個犯人想要趁機逃走,但都還不等衙役們將他們抓回來,那些好似是來劫法場的黑衣人們,先將他們一個個地給踹了回來。
最后這群摸不著頭腦也搞不清楚狀況的犯人們,也就只能夠留在原地,在一陣刀光劍影里瑟瑟發抖了。
見這些黑衣人逐漸圍來,一群原本還有點欣喜覺得自己得救了的犯人們臉上又流露出了惶惶不安之色。
這群人……
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在一眾犯人中,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沒有過什么神色變化的,也就只有那位身形清瘦的少年了。
最后一個攔路的守衛也被打暈扔到了一旁。
再沒有任何阻擋,那為首的蒙面青年,也總算是來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前。
青年蹲下身,解開了那些束縛著少年手腳的繩子,撕下了袖口上干凈的一塊布巾,一點點為她擦去臉上的臟水與污塵。
墨色的長睫低垂,那雙如銀月般的眸子里瞧不見光,唯有一片灰茫。
“……無詔歸京,私劫法場,這都是死罪,薛忱。”
沙啞干澀的聲音與往日的清越大相徑庭。
薛忱給她披上了自己的外套,“誰敢殺我。”
……好生狂妄的一句話啊。
不過。
說的,卻是事實。
西北戰事未休,以他如今在軍中、在百姓中的威望,沒人敢動他。
唐今唇角輕勾了一下。
她終是掀起眼皮,看了面前人一眼,“回來得這般慢。”
似是埋怨。
旁邊原本都避開著目光,看向別處的黑甲士兵們聞聽此言,都不由得瞥過去了一眼,欲言又止。
為了趕在今日未時三刻前入城,他們這一路上可是連眼睛都沒合過啊……
可是,他們那位在軍中從來都是獎罰分明,說一不二的冷面將軍,在聽見對方這么一句憑空埋怨自己的話后,卻連一句辯駁都沒有。
他只是傾身,將那面色蒼白的少年抱進了懷里,聲音沙啞:“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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