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奧蘇亞的戰旌 > 0541:南方吹來的風
  越過炭火和顏色深沉的坐毯,老戰旌的聲音在帳篷內回檔,似是能夠回到半天之前的森林。

  眾人想象著交談中的肯恩和兩位神啟,以及隱藏在背后的鹿靈。

  “偉大的希波,是鹿族的神明,祂為何要默認肯恩的贈予?為什么不在森林中懲戒敵人呢……”

  金屬權杖擊打鐵火籠,星熔迸射,驚醒了年輕的部落晚輩。

  老戰旌提醒他們看看自己身上的獸皮盔甲,腰間的骨質匕首,還有包裹里風干的肉條,每年慶典和獵季時販賣出去的材料……

  “我們是牲性氏族,我們難道就不傷害野獸嗎?”

  他慈祥的面容令晚輩們乖覺起來。

  老戰旌還在繼續教導:“我們被自然養育,常懷敬畏之心,任何生物的興衰更替,都有一種不可言說的規律,而我們是這種規律和平衡的受益者,也是它的守護者。”

  話題回到今天這件事情上。

  老戰旌開始分析【巖輪圓盤】的事情:

  “獵季將至,弗倫岡鐸就要開始從紅楓高地南下進攻啦,留給鹿群的遷徙時間其實并不多,卡維達和巴尼戰旌的護送,將會是鹿群最大的生存保障。”

  尖霊冰灣的屠宰行動中,傷鹿老鹿被盡數捕獲,又在嚴重影響生態平衡前被阻止。

  老戰旌注意到晚輩眼中的迷茫和動搖,提醒道:“這并不意味著她們的行為正確,只是當你把視角從單獨的鹿群放眼到尖霊冰灣乃至北境深處的未來,就會理解鹿靈和肯恩的做法。”

  他嘆息著望向火焰。

  “如果肯恩沒有給她們足夠的臺階和理由,那么數萬頭鹿會在遷徙途中損傷過半,就算能夠安全抵達生存的土地,頁需要十年,甚至幾十年來恢復生息。”

  時間對于此時的帕洛圖斯比來說格外珍貴。

  弗倫岡鐸的宣戰預示著接下來相當漫長的混亂,到時候死亡和戰爭的影響將會波及整個北境,誰能在這場浩劫中保全自己呢?

  更何況是鹿!

  它們如果來不及撤出去,會被獸人當成戰爭軍糧,會被失衡的荒原凍死吞吃,會被失去家園的流民和逐漸蘇醒的強盜肆意捕殺……

  鹿靈希波用自己的方式警告了世人。

  而肯恩將【巖輪圓盤】送給卡維達和巴尼,緩和了這種關系,幡然醒悟的兩位神啟戰旌會對剩下的幾萬只鹿負責。

  同時她們日后在尖霊冰灣,也會更加重視荒原的平衡,讓獵季變得有序。

  “她們是贖罪也好,還是本身肩負的責任也好……”

  老者的目光變得深邃,同時也提醒周圍的年輕人。“對于牲性氏族而言,接下去會有兩個神啟戰旌在尖霊冰灣代我們監管荒原的秩序,守護我們的信條。”

  他的胸膛坍塌下去,溫吞的鼻息吹動胡須,也讓面前的火焰微微歪斜。

  “這比逝去的鹿群更有價值,保留下來的力量,能夠繁衍的生靈,會遠超死在荒原的部分,沒有血債血償,只有生生不息……”

  他看向帳篷內牲性氏族的年輕晚輩,感慨萬分。

  “我希望你們能夠將此事牢記于心,很珍貴的經歷,能夠幫助你們去思考自然和人類的關系,真正地去理解以靈換命的意義……”

  從這天起,肯恩·布維爾的名字,開始被牲性氏族廣泛討論。

  北方的【森靈部落·尤荻特】是在一周后才得到詳細的情報,喜悅之余,也有震撼與驚訝,她沒有想到席琳娜深夜帶來的年輕領導者會如此優秀。

  ……

  銅骨雪松出口,霧氣消散,林地間的草葉再次領略到陽光的溫度。

  肯恩騎著【霏狼王】沐浴在尖霊冰灣的風里,身旁是卡維達和巴尼,來自北境深處的戰旌。

  因為鹿靈希波的力量,那些被融化的積雪憑空出現,巨獸的嗚鳴和哼叫回蕩在穹頂之下,遙遠的山脈和蜿蜒的巖床孕育出無數生命。

  卡維達和巴尼面前還浮動著【巖輪圓盤】的殘片。

  兩個人都沒有從震驚中緩過勁。

  肯恩說道:“我能夠分離它,是因為上面原本就有暗裂,而現在它已經很脆弱了,估計沒有辦法再承受一次分離。”

  卡維達和巴尼腦中同時浮現出遺物崩碎成流光的畫面。

  肯恩能夠感覺到兩人的緊張。

  隨后卡維達和巴尼同時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只有一份,該如何分配?

  巖拳部落和河岸對面的軍隊紛紛圍攏過來,那些盔甲齊整的勇士們昂首挺胸,光是看著飄蕩在空氣中的圣物就能夠令人感到窒息。

  兩位神啟戰旌的子民紛紛握緊武器。

  只要戰旌下達命令,他們就會拼盡全力地爭搶它。

  卡維達和巴尼分別騎著野獸,軍隊的反應盡收眼底,隨后一起走向前面的開闊地。

  她們感覺每雙眼睛都在盯著這個地方,似乎在慫恿爭斗的爆發。

  “該停止啦。”巴尼說。

  她在兩姐妹中較為年長,做事情也更顧全大局。

  卡維達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出言譏諷。

  兩個人緩緩靠近,當著軍隊的面繞著【巖輪圓盤】移動。

  卡維達表情嚴肅地挺起胸膛,隨后將自己頭頂的沉重飾品摘下,而巴尼也確認一下腰帶上面鑲嵌了珍貴寶石的短刀。

  她們的坐騎相互交錯,而且距離也到達了能夠互相觸碰的距離。

  軍隊立刻緊張起來。

  卡維達卻是緩緩地將自己手中的飾品遞出去,同樣,巴尼也用貼身的佩刀座位交換。

  兩位神啟部落的戰旌在舊神遺物的見證下擊拳言和。

  那個試圖闖進尖霊冰灣分食獵物的聯盟頃刻間土崩瓦解,卡維達和巴尼的重歸于好,便意味著尖霊冰灣正式迎來新的歷史。

  肯恩只是遠遠地看著。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

  巖輪圓盤早就失去了傳說中的威能,上面的禁忌并沒有想象中堅固,只要找到更加純凈的力量,還是有機會將其分割成相等的兩份碎片的。

  肯恩知道聯合比爭斗有意義。

  卡維達和巴尼在接觸【遺物】以后,其實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但她們默契地沒有挑明,安撫各自部落的激進派時,還是會說……

  “我們是因為不忍神器受損才達成和解的。”

  ……

  肯恩尖霊冰灣駐扎的夜晚,拒絕了牲性氏族長老的召見。

  但是他默許了烏森布前來拜訪。

  老人家是獨自前來的,古板的老頭拒絕了珰圖跟隨,就連隨行多年的【黎鷹】都被他放逐到了遙遠的高空當中充當眼睛。

  肯恩看起來有些許疲憊,霏狼王俯瞰懸崖下的火光,他靠在蓬松的毛發間享受寧靜。

  他說:“如果你是來勸我加入聯盟,或者跟牲性氏族保持交好的話,那就回去吧。”

  “當然不,孩子。”烏森布搖搖頭。“我聽懂了你在紅楓高地說的話,這場戰爭的意義非同小可,現在的聯合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都是毫無意義的。”

  肯恩忍不住露出微笑:“您總是充滿智慧。”

  “哎,老骨頭的經驗罷了。”

  肯恩又問:“托彌歐和休姆他們理解局勢了嗎?”

  烏森布點點頭,將自己身旁準備好的箱子打開,說:“你的敏銳好像松懈了,肯恩,擊敗鹿靈以后竟然走得這么著急,好東西掉了都不知道。”

  肯恩知道箱子里面是什么。

  【材料:希波的腐朽鹿角】

  【品質:傳說】

  【描述:獸靈永遠在注視著荒原,如果你輕舉妄動,如果你不守規矩,就會有可怕的災厄悄然降臨在你的身旁,帶去神靈的審判。】

  ……

  贊比飛快地掠過沙漠,心中明白這些石塊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傾訴,但她沒有時間聆聽,以分辨那淚水究竟來自喜悅,或是憂傷。

  翻起的濕潤土層已經變得水花淋漓,細小的河流從她踩著的巖石上汩汩而出。贊比終于來到了城門前,她聽到巖床上奔騰的水聲震耳欲聾。黎明綠洲,生命之母,在黃沙下雄健地咆哮著。

  過去的幾百年里,她的部落一直跟隨著季節性變化的水源而遷徙。所以,只要循著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贊比沮喪的是,如今北境深處的水源僅剩下最為古老的一處。帝國都城的殘垣斷壁已經是人們避之不及的悲傷之地,就好像躲避著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間的獵食者。

  贊比勒住腳下的巖石,一個急停,險些讓她踉蹌摔倒。她飛快地把石頭摁進沙中掩藏起來。贊比四處觀察著——維考拉的那個女人說的沒錯,這里已經不再是只有鬼魂和沙土的遺忘廢墟了。城墻外臨時搭建的營地滿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來臨前的蟻丘。因為看不出這些人的身份,她決定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最好低調一些。

  看起來北境深處各個部落的人都來了,但是贊比仔細地打量著他們,卻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這些人各有目的,他們爭論著到底是該留在營地,還是進入舊城尋找庇護。有人擔心,既然這座城能夠升起,那也會再度沉陷,把所有呆在里面的人活埋掉。有些人則看著天邊風暴那不自然的閃光,認為城墻是更好的防御,即使這些城墻已經在沙中掩埋了數個世紀。每個人都急匆匆地跑來跑去,稀里糊涂地收拾著行李,臉上掛著憂慮,偶爾抬頭望望天色。贊比雖然早前就甩開了風暴,但用不了多久,沙塵就會撞上這里的城門。

  “趕快決定吧,”一個女人對她大喊,聲音幾乎要被攪動的綠洲和漸近的狂風蓋過去。“你要進城還是留在外面,姑娘?”

  贊比轉過去,看到一張北境深處人的典型臉孔,但除此之外,完全是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家人。”贊比指著自己的短衣:“他們是織匠。”

  “鷹父承諾會保護所有城里的人。”婦人說。

  “鷹父?”

  婦人看著贊比疑惑的臉,微笑著抓起了她的手。“黎明綠洲重新開始流淌。北境深處有希望了。”

  贊比看看四周的人群。看來是真的。雖然他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入偉大都城的深處,但他們臉上的恐懼更多是來自詭異的風暴,而不是這座城市或是回歸的皇帝。

  婦人繼續道:“今天早上這里是有一群織匠。他們打算在城里等待風暴過去。”她指著擠擠挨挨的人群,他們正推搡著涌進北境深處新生的心臟。“我們要快點兒了,他們要關門了。”

  贊比被婦人拉著擠向首都的一處城門,身后靠過來一群陌生人,他們在最后時刻放棄了硬扛風暴的想法。然而,還是有幾撮人聚在他們圍成圈的牲畜旁邊,打算在城外捱過風暴,這是北境深處的商隊常年習慣的做法。遠處,風暴的外緣劈過幾道古怪的閃電——北境深處的古老傳統恐怕頂不住這場災難。

  贊比和婦人被推擠著跨過了金色的門檻,意味著她們已經進入了真正的北境深處。沉重的巨門在她們身后緩緩合攏,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北境深處舊日的偉大榮光在她們眼前徐徐展開。人們緊挨著渾厚的城墻,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就好像他們感覺到,這些空蕩的街道只屬于某個人。

  “我敢說你的族人就在城里的某個角落。大多數人都會呆在城門附近,很少人能勇敢到走進城內。但愿你能找到他們吧。”婦人放開贊比的手,又笑了起來:“予你水和陰涼,姐妹。”

  “予你水和陰涼。”贊比低聲回應,然后看著婦人消失在躁動的人群中。

  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如今充滿了生命的脈動氣息。戴著頭盔的守衛,身上披著金紅色的斗篷,沉默地注視著北境深處的新來者。雖然眼下一切太平,贊比還是覺得這個地方有什么不對勁。

  贊比伸出手,放在厚厚的城墻上想要安慰自己,卻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從她手掌內傳來了巖石的搏動——痛。一陣沒來由的可怕疼痛吞沒了她。成千上萬的聲音被鐫刻在石頭內。他們的生命被生生斬斷,燒焦的影子深印在巖石里,彌留之際的恐懼和痛苦在她的腦海里尖叫。贊比把手抽離石墻,踉蹌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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