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抿了抿唇,端著碗筷走了過去。
林老太太臉上帶著一抹得意的笑,毫不掩飾。
她伸出手,等著林建軍扶她。
沒辦法,這個兒子雖然有些蠢,但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心太軟。
隻要她裝作有病的樣子,就算他再生氣,也會先顧著她的情緒。
這麼多年以來,這招屢試不爽。
林建軍半路轉了個彎,把碗筷放到竹籃裏,沒伸手去扶老太太,臉上的表情臭臭的,“行了,別裝了,再裝下去還有啥意思?”
林老太太頓時愣住了,絲毫沒想到林建軍不僅不扶她,還一點兒麵子都不給她。
再看林母跟林知瑜臉上略帶嘲諷的表情,林老太太心裏受不了。
立馬哭哭啼啼的,“建軍,你說這話虧不虧心。
我裝啥了?大夫說的話你沒聽到嗎?說我時日不多了,讓你好吃好喝地伺候我。
就算我騙你,難不成人家大夫也騙你?我看你就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被鬼迷了心竅。
你小時候我是怎麼對你的,你都忘了嗎?
果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啊,你個不孝子白眼狼,天殺的喪良心。
早知道你這麼不孝順,當初你爹走的時候我就應該跟著一塊兒去了。
何必活那麼長時間,受你這白眼狼的氣。”
林建軍臉色難看至極。
從小到大,老太太隻要一不順心就拿這一套罵他,是一個當媽的應該罵孩子的話?
林建軍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夠了,你來來回回就是這一套,煩不煩?
你剛才聽到瑜瑜喊地上有五百塊錢,跑的比兔子還快,像一個病入膏肓快要不行的人?
被大夥質疑之後,你心虛裝暈倒。
我們說了那麼久的話你都不醒過來,結果你聞到紅燒肉的香味兒,立馬就醒過來了,連飯帶肉吃了一大碗下去。
病入膏肓的人飯量比我一個男人還大?
我不揭穿你,隻是為了在小輩前給你留麵子,你咋還沒完沒了了呢。”
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度的。
林建軍雖然孝順,但林老太太在他身上壓的擔子太重,很容易拿捏但也容易崩盤。
而且一旦崩盤了,很多東西就會發生質的改變。
林老太太眼睛瞪得渾圓,手僵在了半空中,她還等著林建軍來扶她呢,哪兒承想這個龜兒子不管不顧地對她一通懟。
他到底怎麼敢的?
“哎呦,你原來會說話呀,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不會吱聲呢。
你媳婦你閨女那麼欺負我,你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懟自己的親媽倒是有一套,呸,你個慫蛋窩囊廢。
說我裝病裝暈,咋滴,你還能有人家大夫知道的多?
我看你就是不想管我,行,你等著,我這就滿村子去宣揚宣揚你對自己親媽如何不孝順!”
林老太太翻了個白眼,想著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幹脆鬧到底。
反正大夫說了,她快不行了就是不行了,她要讓全村的人去戳林建軍的脊梁骨,讓他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林知瑜卻不給她這機會,直接從外麵把大夫喊進來。
“哎呦,老太太,你就別演戲了。
你就是吃撐了上吐下瀉而已,少吃點少喝點兒就好了,其他一點兒毛病都沒有。
你特意把我喊來,讓我幫你演一出戲給你兒子兒媳婦看,將你說成病重垂危,沒幾天的活頭了。
我原本不想答應,因為實在太缺德了,可你跪在地上求我,還給我二十塊錢的酬勞,我……哎,我一時鬼迷心竅才答應了。
但我出門不久之後就後悔了,這缺德錢我不能掙,良心虧的慌,所以我趕緊跑回來,把這事兒跟大夥說清楚。
吶,還有這二十塊錢我也不要了,全還給你。”
大夫冒著精光的眼睛一掃,立馬就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估計是老太太作妖,故意折騰兒子兒媳婦呢。
他從兜裏掏出二十塊錢,塞到了林建軍的手上。
這次他眼神不再躲閃,說的特義正嚴詞,有底氣多了。
畢竟上一次他說的是謊話,但這一次說的都是真話。
而且林知瑜還給了他五十塊錢呢,這一波算下來,他不僅不賠還賺大發了。
“你放屁,你個狗東西還是大夫呢,咋能說謊話誣賴我呢?”林老太太腦瓜子嗡嗡的,整個人都慌了,她急慌慌地跟林建軍解釋,“你別聽他瞎說,這人就是個無良無德的庸醫,他一定是收了林知瑜的錢,擱這陷害我呢,為了挑撥咱們母子之間的關係。
要不就是他診斷錯了,你也知道這村裏的大夫能有啥真本事,看個頭疼腦熱的還行,大病根本看不出來。”
大夫豎起三根手指,“天地良心,我可沒有說謊啊,我敢對天發誓,我剛才說的那話要是有一個字兒是假的,我以後再也掙不著錢。
還有啊,其實這事兒也簡單,你若覺得我說謊了,大可以多請幾個大夫給你看看你到底有沒有病。
一個大夫要是診斷你沒病,可能是醫術不精,或者是你說的誣陷,但是大家夥兒要都那麼說的話,你肯定就是沒病了。”
他雖然無德,但他的醫術在這十裏八鄉的可是沒得說。
他確信自己沒有診斷錯。
“是這麼個理兒,我這就讓人去鎮上,把鎮上所有的大夫都請來。”
林知瑜不由分說走到外麵,讓林向前去鎮上請大夫。
林老太太臉上的表情跟被雷劈了一樣。
明明都跟這個大夫說好了,讓他幫忙做戲,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她又是下跪求他又是給他錢,足足給了二十塊錢吶,那可都是她從嘴裏一塊錢一塊錢地省出來的。
沒想到他會反水,更沒想到他會落井下石。
林老太太淚眼婆娑的目光落到林知瑜身上,見她
一臉淡定,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
大夫和她說好了又收了她的錢,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反悔,除非林知瑜給了他更多的好處。
林老太太恨的咬牙切齒卻一點兒有用的辦法也想不出來。
當下唯一的念頭就是可不能讓她們去鎮上請大夫。
那些大夫來了之後給她一檢查,就能證明她在撒謊,所有的一切就都完了。
到時候林建軍還會老老實實地聽她的話?
想也知道不可能。
“哎呦,我的老天爺啊,這日子可沒法過啦。”林老太太老淚縱橫,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朝林建軍哭喊著,“你就那麼看著他們欺負我呀?果真是老了沒用了,不受待見啦。
他爹呀,你為啥走的那麼早呀,丟下我一個人,不僅要受兒子兒媳婦兒的氣,就連他們的孩子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你兒子這個白眼兒狼眼睜睜地看著他媳婦他孩子欺負我,他也不管管,還幫著她們一塊兒。
還有沒有天理呀。
林建軍,你個窩囊廢,我算是白生白養你了。
老天爺呀,你開開眼吶,快給我做主呀!
趕緊劈到雷,把林知瑜這個小蹄子給劈死啊,省的讓她禍害我了。”
“請大夫,把所有的大夫都請來。”林建軍本來還有些猶豫,見林老太太不僅不知悔改,還把自己的孩子也詛咒上了。
這心裏的火不停的往外冒。
他是孝順,但老太太這次做的實在太過分了。
林老太太聞言,徹底絕望了,兩眼一黑又要暈過去。
隻不過這次連林建軍也不理她了。
鎮上的大夫們來的很快,每個人都給林老太太做了檢查。
檢查結果出奇一致,那就是老太太身體特別好,一點毛病也沒有。
將大夫們都送走之後,林建軍坐在屋裏的凳子上,臉色沉沉的。
“瑜瑜,你跟你媽還有你兩個哥哥都回去吧,我留在這裏好好孝敬老太太。”
林建軍也從這次的事情認識到老太太太能作妖。
那他時時刻刻在跟前兒孝敬著,看著她總行了吧。
這樣一來,村裏人誰都不能說他不孝順,媳婦兒跟孩子也省的受氣。
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林知瑜點了點頭,這事兒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她轉身率先走出了屋子。
林母看了林建軍一眼,心裏有些恨鐵不成鋼,但想到自己之前受了幾十年的痛苦跟委屈,狠了狠心也跟著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些沉悶。
林母還有林國慶跟林向前全都沉默著不說話。
尤其是林母,臉上隱隱帶著幾分擔憂。
“媽,你是在擔心我爸處理不好,還是擔心他在老太太那兒會受罪受委屈?”
林知瑜歎了口氣。
說到底,林母雖然受了幾十年的委屈,但心裏對林爸還是有感情的,而且罪魁禍首也不是林爸,林爸隻是有些撐不起來。
林母嘴上強硬,也是事情到了份上,逼得她沒辦法,為了保護孩子們不被林老太太跟林芳平攀扯磋磨,才跟林爸提離婚的。
不然在一塊兒過了幾十年,不管是受罪也好受委屈也好,這麼多年不也過來了嗎?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提離婚呢?
在這個年代,離婚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尤其是貧窮的農村裏麵,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女人們都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
那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尤其是結婚生子之後,上要伺候好公婆,下要照顧好孩子,如果家裏兄弟姐妹眾多,還要團結妯娌,討好小姑子和大姑姐。
洗衣做飯做家務,除了生活裏沒完沒了的雞毛蒜皮,還要早起貪黑的去地裏幹農活兒。
這些事兒一幹就是一輩子。
全家人都理所應當地享受著。
做好了沒人說好,都覺得是應該做的,但凡有一點兒做的不到位,立馬就有人站出來站在道德的製高點進行指責。
可憑啥呢?
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女人也是人啊。
憑啥被當成不給吃草還整天整夜讓幹活兒的老黃牛使喚。
還有,女人就一定要在家裏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瑣事兒嗎?
“哎,倒也不是擔心,就是覺得你爸有一點爛泥扶不上牆。
你明明都把事情給他解決清楚了,還給他指好了路,他就死心眼地選擇在床頭盡孝伺候他媽。
又軸又倔的,一點兒都不知道變通,讓人看著就生氣,這樣也好,讓他吃點兒苦受點兒罪,他也就老實了。”
到底是跟李建軍在一塊兒過了幾十年了。
她可以為了孩子們跟林建軍離婚。
那也沒辦法,因為孩子們是她的心頭肉。
林建軍再重要,也不如她的孩子們重要。
不過就算離婚之後,她也希望林建軍能好好的。
這個男人也是可憐。
他也不願意攤上林老太太這樣的媽,還有林芳平這樣的大姐。
“好了,這件事兒就這麼著吧,他愛怎樣就怎樣。
瑜瑜,你那麼忙,家裏還老因為咱們家這點破事兒拖累你,我這心裏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林母舒了一口氣,她不想讓閨女擔心,同時也心疼閨女。
瑜瑜為了這個家,真的費了太多心。
“媽,你說這話就把我當成外人了不是?我可是你生的親閨女,親閨女心疼媽,這不是都是應該的嗎?”
林知瑜親近地挽起林母的胳膊晃了晃,跟她撒嬌。
“放心吧,我也不是那心狠的人,非讓老爸去受那份罪吃那份苦。
我就是覺得你為了這個家新辛苦付出了幾十年,他不僅要對你好,還要學會尊重和保護你。
還有不僅是他這觀念需要改變,你自己的觀念也需要改變。
誰規定女人就必須在家裏伺候老人照顧孩子做家務幹農活兒,就這樣還得忍受男人們時不時的挑剔?
媽,你幫我照看小豆包,我給你開工資,等小豆包上了學,我再教你一些掙錢的手藝。
反正就不要在家裏伺候老太太。
你也不用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更不用怕村裏人說你閑話,戳你脊梁骨。
你到時候手裏有了錢,大不了出錢找人伺候她。
別人不僅不會說你閑話戳你脊梁骨,反倒會覺得你有本事有出息,說不定還會羨慕你呢。”
“嗐,啥羨慕不羨慕的,我這輩子不求其他的,我就求著你們三個都能好好的。
你也不用給媽錢,媽給你看孩子是應該的。
再說了,我都這把歲數了,還能學啥手藝啊?”
林母被林知瑜逗的一樂,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除了林建軍這塊兒有遺憾,說實話現在的日子她挺知足的。
閨女有出息,兩個兒子如今也在魚塘幫忙,每天都能學到好多東西,變化特別大,估摸著以後也差不了。
“咋不能,賺錢的手藝多了去了,媽,你且放寬心,這些以後我都會慢慢教你。”林知瑜笑意盈盈地看著她,聲音溫柔,“你閨女我別的本事沒有,這掙錢的手藝可多了去了。
以後我老媽也會是一個事業型的女強人,到時候你說一老爸不敢說二。”
“那敢情好。”林母舒了口氣,眼睛亮晶晶的,心裏別提多舒坦了。
感覺生活也有了希望。
不再像以前一樣一眼望到頭。
這人一旦有了奔頭,心情肉眼可見的就變好了。
林國慶跟林向前對視了一眼,同時鬆了一口氣。
還得是小妹,三言兩語就把林母哄開心了。
林向前笑嗬嗬地,“是啊,媽,你就聽小妹的勸吧,別圍著我爸轉了,你在老林家吃苦受委屈好幾十年,他這才幾天?
而且我爸他哪兒會伺候人,不說其他,就說他做飯的手藝你也知道咋樣,他就算吃苦受罪,老太太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放心,等過段時間,指不定是誰先受不了呢。”
林母:……
想到她出門的時候,林建軍臉上愁眉苦臉的樣子,她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