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飯之后，凌遠與季青照例買了根冰棍解暑，坐在宿舍樓下的長椅上，斑駁的樹影照射在他們彼此的身上。季青想著今天早晨在宿舍樓門口的事情，開口說：“早上我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準備要走的曾饒。”
咬了口正在融化的冰棍，不禁輕嘆：“不管怎么說，曾饒就這么退出，實在是有點可惜。”
凌遠卻沒有贊同，而是輕笑出聲道：“倒也不必，未來的曾饒可是即將論證超光速物體存在的天才物理學者。”
“他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未來成就路上的墊腳石。”
季青不禁反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曾饒一定會退出比賽？”
凌遠將手中吃完的冰棒棍丟向一旁的垃圾桶，眼眸直視前方，毫不隱瞞道。“是，因為在我過去的記憶中，曾饒也并沒有參加初三的物理競賽。”
“這些過去并不會因為我們的突然存在而偏離軌道，龐大縝密的歷史滾輪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季青聞言，深呼了口氣，調整了下自己的思緒，沉吟了片刻。扭過頭望向身邊的凌遠輕聲道：“至少……這次曾饒退出的時候沒那么失落。”
凌遠不免開玩笑道：“你好像很關心曾饒？”
季青聞言，白了他一眼，“咱倆半斤八兩，好吧？”
這將近一周多的培訓中，凌遠對于曾饒的關照以及幫助，季青也是看在眼里的。像是更加深入地了解關于曾饒的一切，不論是作為同學，還是同為天才的惺惺相惜。凌遠勾起嘴角笑著，望向雜草叢生的操場，低聲開口。“從前的我太過一意孤行，眼里關注的一切只有物理，以至于后來的我……失去了比物理更重要的東西。”
季青知道凌遠話中的意思，他是在彌補自己曾經的缺失和過錯，想讓過去的回憶變得稍微美好些。徐鳳年的死，凌光平的病，都是因為他對于身邊人情感的疏漏而導致的悲劇。既然一切都回到了過去，那么至少，他想要過去的徐鳳年和凌光平看見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季青自然是知道凌遠的改變，讓她更驚訝的是，在這次意外時空的旅行中，凌遠不單單只是對于自己父母面前的變化。在周圍的同學面前，也變得格外謙和且平易近人。不再是從前那個冷冰冰，眼里只有物理的天才凌遠。而她同樣也收獲到了許多來自凌遠的關注，從曾經看似親近的關系中，轉化到了真正的相互扶持和依偎。她是高興的。季青不免揚起了笑容，似乎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留有遺憾。但至少現在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下午的課程從之前的小何老師變成了張貴候，這倒是讓季青感到意外。畢竟之前蔡建國只是允許張貴候給她和凌遠輔導，卻沒想到竟然讓張貴候正式給他們授課。張貴候今日似乎換上了一件相對正式的白色短袖襯衣，襯衣扎進了腰間，顯得與平常不同的神氣。季青不免心中暗笑，看來張貴候和蔡建國之間緩和了不少。張貴候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語氣中可以聽得出難以掩藏的雀躍，像是隨時想將自己這么多年在物理上的理解都授予在場的學生們。在十七中，教的雖然都是課本上的內容，可很難會遇到能夠與他自己一同進行思考和辯論的學生。但如今，卻不一樣了，能夠盡情地揮灑他在物理競賽中得出的更多思路以及技巧。對于張貴候來說，這已經是他作為老師，最為開心的一件事。張貴候開始說明最新的作業情況，以及開始挨個講解大部分同學易錯的知識點。所有人都被張貴候滔滔不絕，伴隨著少量玩笑的課堂給深深地吸引住了。季青不得不承認，在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對于物理熱愛最初的萌發，是張貴候所賦予的。她認真專注地記下每個競賽知識點，并且爭分奪秒地對知識點進行運用和理解。像是與時間賽跑，與宇宙給她所剩不多的時間進行較量。張貴候在下午課程結束的時候，像是也注意到了曾饒的離開，似乎因為這件事也想要說上兩句。他愛惜天才，卻也更愛惜其他學生們的想法。“同學們，希望大家不必因為曾饒的離開感到惋惜或幸災樂禍，不管他是否參加競賽，測驗的難度不會降低，競賽依舊會照常舉行，我們同樣可以獲獎。”
“雖然我從來沒有給曾饒同學相處過，但天才的名號實在是過于震耳欲聾。”
張貴候說到這里的時候，不免笑了笑，而在座的學生們卻聽得認真。“我想說的是，天才終究是幸存者偏差，我們皆是蕓蕓眾生的普通人。”
“不必為了這種人類所定義的無意義名號而否定自己的付出與努力。”
季青聽到這里，沉浸已久的心瞬間掀起了波瀾，她抬眼看向講臺上此時正在發光的張貴候。此時的程陳卻突然舉手發言：“張老師，可是在人類文明的歷史中，論證真理，做出巨大貢獻的大多數都是天才啊……”張貴候聞言，卻是微笑地搖了搖頭，“牛頓曾經說過，他之所以能夠論證出如此多的真理，都是因為他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可你是否有思考過，巨人的肩膀到底是什么嗎？”
程陳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道。張貴候再次開口解釋：“巨人不是代表一人，而是一群。”
“這群人代表的就是我們，作為普通人的蕓蕓眾生。”
程陳對于張貴候的解釋既覺得合理，又覺得格外神奇。張貴候低聲笑了兩聲，抬眼繼續說道：“作為普通人，我們把我們短暫的人生投入到了許多可以延續下去的真理中。”
“即使沒有功成名就，即使沒有鮮花掌聲。”
“同學們，我們也在做一件同等偉大的事情。”
“那就是——為了學問不斷，為了人類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