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筆墨這等差事,一向是柊茗在做,不知為何叫我過去。
雖微覺意外,但既然是王爺跟前的人吩咐,我只得應了聲“是”,抱了文具跟過去。
一出門,雨氣夾著冷風撲面而來。
我尚穿著單衣,白天還不覺得,這會兒只覺得寒意逼人,不禁打了個哆嗦,很想回去披件衣裳,卻也顧不上了。
門口的兩個仆婦早備好了雨具,撐著傘接了我和柊茗便走。
一路走過,寺廟里各處昏昏暗暗,唯一處僧舍燈火通明,從里面隱隱傳出說笑聲。
走近了,便見幾步一崗。
那些侍衛皆穿輕甲佩刀,雨勢又急,他們巋然不動,崗警之森嚴,令人悚容。
門口廊下更是站滿了人,有侍衛,有小太監,以及做事的仆婦。
我只當是見景王爺一人,不想卻是要去晚宴上,心里略略不安,但仆婦已打起了簾子,我只得跟著柊茗走進房中。
這間僧舍極為寬敞,擺設清雅質樸。
景王居中間坐著,兩側,各設有席位。
左側下首是一個穿紫衣的中年男子,正在飲茶,姿態看起來頗有扭捏之勢。
想來此人便是鎮守太監,楊德壽。
他身后站著兩個小太監,案邊跪著兩個宮女伺候茶水。
與楊德壽坐一側的,還有一個僧人,應是承恩寺的主持。
而右側便是兩位身穿輕甲的將軍。
吳公子自不必說,他乃副將軍,那年齡頗長的自然是常大將軍。
他們身旁卻是各站著一個盔甲侍衛,雖未佩刀,但卻讓人望之生威。
左右相較一看,還屬景王那里最叫人放松。
他姿態閑適地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把玩著一串白玉念珠。
只進門時這匆匆一瞥,我忙低眉垂首,緊跟上柊茗。
柊茗行了禮,恭敬道:“王爺,紙墨取來了。”
在柊茗說話時,我察覺到吳公子的目光。
吳公子正坐在我的右側,我便用余光朝他看去,只見他眼睛睜得老大,嘴唇緊抿,放在桌上的手緊攥成拳頭,震驚地直直看著我。
他不知我也隨軍出征,此時猛然一見,難免要吃驚。
但他這樣子卻是過了,在場的個個是人物,落入人眼中,不免叫人生疑。
我朝他狠狠橫了一眼,他正緊瞅著我,愣了下,回過神來,立即垂首端了茶喝。
“好!”
房內突然響起景王的聲音,我不防備,心中一驚,忙斂住心神。
只聽他又朗聲笑道:“快去給楊公公、吳將軍備紙墨!”
他的嗓門較平時大了許多,隱有輕狂放浪之意。
來不及多想,柊茗過來取了幾張紙和兩支筆,又伸手恭朝著吳公子的方向示意道:“你去給吳將軍備好。”
我忙走過去,低眉垂首跪坐在吳公子案邊。
鋪好紙,擱了筆墨,正待起身,聽見景王爺嚷著說:“你留下伺候吳將軍筆墨!”
我知是對我吩咐,忙起身行禮應了聲“是”,復又跪坐下來。
景王爺笑道:“兩位試試本王這墨,乃珍藏的老墨,如今市面上很難見到這等原料純粹的墨了。”
大太監楊德壽嘿嘿一笑,尖著嗓音道:“素聞景王風流多才,是頂有名氣的富貴閑人,我等成日里俗務纏身,哪里懂這些文房四寶?王爺既說好,那必是極好的。”
談笑間,他身邊的宮女已開始研磨,而柊茗在為景王準備著。
我也取了墨條,專心為吳公子研起墨來。
待快要磨好時,吳公子朝常將軍恭聲道:“不知將軍要留什么字?”
常將軍放下茶杯,略想了下,摸著下巴說:“今夜有雨,又是睡在寺中,就留“雨壯士威”吧。”
話音剛落,便聽景王爺拍手叫好,笑道:“大將軍真是謙虛,還說不通翰文,出口便是佳詞!有勞吳將軍快快寫下來吧。”
我腹內狂笑,面兒上卻極力維持波瀾無興,暗想:“竟不知他在應酬時是這樣一個浮滑的馬屁精。”
又想到,怪不得他不讓給常將軍備筆墨,反而是給副將預備,原來這常將軍是一介粗人,只怕是字都不會寫,這才請吳公子代勞。
吳公子取了筆,執筆寫了兩個字,忽團了團丟開,我不得不附身為他重新鋪紙。
他尚端坐握著筆,在我身子傾到他眼前時,他拿眼珠子盯了我一眼,那神情分明是問我怎么在此處,我也朝他盯了一眼,在腹內說:“我為何不能在此?”
他從鼻腔中嗤出氣來,扳起面孔,凝神寫起字來。
先寫了常將軍的字,擱在一旁后,凝思片刻,落筆寫了兩個字。
那墨確是濃淡適宜,落紙如漆。
他的字亦如其人,這兩個字寫得極為酣暢不羈,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我接了筆,漠然整理著文具,耳朵卻已是熱了起來。
這時,景王和楊德壽也書寫好了,景王吩咐各人拿一張字讓眾人過目。
我剛要伸手拿常將軍的“雨壯士威”,吳公子已將那張紙捧起,交給身后的侍衛。
我只得拿了那張“云起”。
站在房間中間,向眾人展示時,景王評起吳公子的字,疑惑道:“不知吳將軍這兩個字作何解?”
吳公子起身,行了禮后,沉聲道:“王爺提議為承恩寺留字,在下以為,難得行軍途中偷得片刻閑,且微云得急雨,云起雨來,以此便取了詩佛名句。”
景王點頭贊嘆道:“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好!此乃禪詩,又居佛地,且有禪理,本王佩服!佩服!今日無酒,若有酒,本王定敬你一杯。”
吳公子只淡淡說了聲“王爺謬贊“便回去坐定了。
景王反倒是有些訕訕地笑了兩聲。
哪知,那太監楊德壽卻站起身,朝我走了過來。
走到我面前后,俯身過來細細看吳公子寫的字。
但我卻感覺他目光是落在我臉上。
他離我很近,那種尖尖的聲音入耳便更覺難受。
他笑道:“王爺真是好雅興,只可惜來錯了地方,為了躲家務事,跟著大家來打仗,這兒可不是好地方,可沒有絲竹雅士。”
說著,話鋒一轉,忽然問我道:“小丫頭是哪里人?”
我心中一跳,竭力不露聲色,沉聲道:“奴婢揚州人士。”
“江南出美人啊,咱家為皇上挑選秀女時,去過一次揚州,至今記憶猶新,咱家自小失孤,但仿佛記得祖上是江南一帶。”
景王拍手笑了幾聲,接著又道:“果真有這因緣,她合該給楊公公端杯茶才是。”
“嗯……哈哈哈哈。”楊德壽笑著走回案邊坐下。
我尚在怔忪,景王出聲喝道:“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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