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他已受太多驚嚇，匪夷所思的事，一件又一件。
他眼神里有太多惶惑，一臉迷惘。
我無暇與他多言，囑咐他快些回去后，就掉頭跑開了。
大和尚十清武功高強，趙妮兒不一定跑得了。
十清最好能纏住她不放。
我再把肖吳被十清殺死的消息相告，她惱恨之下，要跟大和尚拼命，到時候兩敗俱傷，或者，只有趙妮兒一人落敗？
到時候，我替趙興報了仇，再與那大和尚周旋。
可是跑了兩道街，連人影都沒有看見。
也難怪，他們都是練武之人，腳程不知快我多少。
我很是失望，趙妮兒會是什么下場，我是看不到了。
夜幕深處，打更的“梆梆”聲突兀響起。
打更人還離得很遠，我就已經很熟練地躲到了一條狹小僻靜的巷子。
巷子里先是沒有一絲光，漫無目的走了一段路，月輝才漸漸顯現。
一切都影影綽綽，比真正的黑暗還要可怕。
可又一想，我連找趙妮兒那樣的大魔頭都不怕，還怕什么？于是繼續朝前信步走。
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肖吳說的話。
趙興，是被我害死的。
不是他們。
肖吳說的沒錯，若是我不讓趙興跟我冒險離開皇宮，趙興又怎么會被人冷箭所傷？
可是除了趙興，我又怎么離得了那個地方？
就像已身為皇上的劉景淮都覺得難以相信，我竟要離宮？竟舍得那個至尊榮耀的后位？他不信，更讓我連想也不要再想。
此時想想，那時我能下定決心，就是因為知道趙興可以幫我出來，他有一身的本事，他是江湖人，就連皇宮他也能尋隙進入……只要在合適的時機，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原是機密的事，卻被旁人知悉。
正想得出神，我無意間一撇，看見前方有黑影在地上動，心下一緊，腳步立停。
思忖著或許是一個流浪漢，便想轉身離開，但忽然想到，莫非是趙妮兒？
她武功不及大和尚十清，說不準被打傷在此地。
這念頭一起，我腳步飛快，很快就走到了那黑影跟前。
沒想到竟然是大和尚十清。
他趴在地上，頭微抬起，手指向前方，虛弱地啞聲道：“殺了……那個毒婦……”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趙妮兒貼著墻根兒，在緩緩往前爬著。
因她在角落里，我剛才竟沒發現。
倆人，兩敗俱傷。
這個局面，像是久旱沐了春雨，我一時發現連這狹窄昏暗的小巷子都變得豁然開朗。
臉頰不知是被冷風吹得久了，還是因為興奮，隱隱得發燙。
我心情輕快，撿起地上趙妮兒的劍，走到她身邊。
她也不再往前爬了，而是扭著頭仰看著我。
我緩緩說：“肖吳死了。”
她嘴邊流出了血，卻笑著對我說：
“我知道……我……養了他一場，他為……我死……也值了，就像……就像趙興……為了你……而死，也值……了。”
聽她此刻提及趙興，我胸中頓時如海嘯般猛烈翻涌，心中一陣絞痛。
但我只是淡淡說：“就算沒有這個大和尚，你劫持我，在錦衣衛眼皮子底下作亂，也是冒了大險，為什么？難道是為了錢財？還是……”
我忽然噤了聲，因為我發現這回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看見趙妮兒的親弟弟，趙孟財。
我垂眼冷冷看著趙妮兒。
趙妮兒對我笑了笑，轉頭朝后指向大和尚十清：“你殺了……這個……臭和尚，他不是……不是好人，死有余辜，你殺了……他！我就告訴你，是……誰要我……助……助你……離宮，凌姑娘，你……好好兒想、想一想，若……若非是我，你……怎么能……真正自由？有人……不想叫你……叫你做……做皇后，設了套……好叫你，心甘情愿放棄，你殺了……臭和尚，我……我就告訴你。”
有人不想叫我做皇后？
我想起中秋夜宴那晚，曹珊珊喬裝打扮，來西苑，告訴我劉景淮許多秘密。
那晚，浮茗帶著曹君磊的遺物，試圖遞送進來……一股冷意自心底生起。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仰頭朝天上看了看，才將眼底的眼淚逼退。
原來竟是一個圈套。
劉景淮賜曹君磊毒酒和烏紗帽是真。
曹君磊選了毒酒，死于皇權之下是真。
曹君磊臨終將與我有關的物件兒歸攏，囑托貼身小廝交還于我，好留個念想，這算什么？
那時我還深信不疑，覺得君磊兄是重情重義，但君磊兄怎么會做這等易落人口實的事？
他是豪爽不羈，正因為此，他當是隨意將那些東西置于一旁才對。
是有心人，將他與我的東西收到了一處，還找了浮茗來。
浮茗……他如果真對自己的主子好，怎么會想著給宮里的女人遞送外男之物？
是我小瞧了曹珊珊。
不，一定還有別人，或許是朝中支持景元一黨的大臣，總之精心布置這一個局。
她想要做皇后么？她對我和她自己的二哥再清楚不過，就這樣真真假假，離間了我和劉景淮。
“去……殺了……臭和尚，我替你作證……你……就可以……重新……回宮，做……做皇……后！”趙妮兒聲音有些發顫。
我知道她定是傷得極重，才不顧一切想要活下去，不惜說出雇主的隱秘。
雖然我并不信她會完全說真話，而且也不必她說出全部真相，我已明白幕后之人的手段。
但她并不知道，我不想做皇后了，我更不想回宮。
所以我問她道：“你弟弟呢？他在哪兒？怎么不見他來救你？”
趙妮兒臉上的笑，一瞬間垮了下去，她目光冰冷，吐出一大口的血。
我哼笑一聲，蹲了下來，冷冷說：“原來你也有心啊？你也會心疼啊？趙孟財……是不是死了？你把他害死了，是不是？”
“孟財死了，肖吳死了，趙興……也死了，你們不是在關公面前發過誓，要同生共死么？不如我成全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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