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沒有死。
他還活著！
“趙興！”我驚喜地呼喊，聲音隨著一陣寒風消散，化為一陣哈氣，消失在空氣中。
黑驢到了寒冷的地帶，也有些畏縮，行走得很慢。
我干脆跳下馬來，徒步疾走。
“趙兄！趙兄！”陳辰和冬生追上我，不知道我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急不可待。
風很大，我被風吹得舉步維艱，沒功夫理會他們，只想快一點見到趙興。
然而雪地打滑，我跑得氣喘吁吁，也沒有跑多遠。
趙興從大樹后走出來，看了我們兩眼，然后飛快地朝我們跑來。
他的氈帽被風吹掉，黑色的長發撲打在他臉上，我似乎能看到他慣有的笑容。
到了我們跟前，趙興露出唇紅齒白的笑容，像一株春天里新發芽的小白楊。
他淚珠盈眶，急喘著粗氣，呆立半晌，眼淚撲簌簌滾落。
“趙興！”我也激動難耐，聲音哽咽。
“大小姐！”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彼此拍著對方的后背，生怕一松手就變成了泡影。
細碎的雪霰子打在臉上，又涼又疼，但這樣讓我更真切感受到趙興是活生生的，并非是在夢里。
過了良久，我才道：“趙興，我好高興，你還好好活著，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趙興凝視著我，說道：“我就知道大小姐您沒死。”
我破涕為笑：“你是神仙啊，能掐會算？到底怎么回事兒啊？你怎么……”
還想再問，猛然想到還有旁人在場，忙噤了聲，扭頭看了眼陳辰，拉著趙興道：“陳兄，看看，可是你認識的趙興？”趙興對陳辰拱手笑著行禮：“陳大哥，別來無恙。”
陳辰看看我，又看看趙興，一拍腦袋，說：“哎喲，你看我，我早該想到的，剛認識趙兄弟時，我記得趙兄弟問過我，可還認識別的姓趙的人，那時酒酣耳熱，我哪里想到趙兄弟是尋大小姐呢。”
趙興看了我一眼，微笑道：“還請陳大哥勿怪，小弟不敢明言，也是因為我姐姐是從家里逃婚出來的，只敢暗中查訪，不敢輕易張揚。聽聞陳大哥見過我家姐姐，所以才有意結識了陳大哥。”
我心中一驚，趙興怎么會知道我編造的謊話？
陳辰亦吃了一驚：“你怎知我認識你姐姐？在外人面前，我始終和趙姑娘以兄弟相稱，從未透露過找姑娘的身份。”
趙興微笑著說：“我曾在一家茶館里，聽到兩個人閑聊，談論起一則趣事。故事中，一位名叫趙姑娘的姑娘，因為家人逼迫她嫁給一個六十歲的員外，她決定離家出走。這就是第一部分。另外，趙姑娘非常聰明，她偽造了一張假欠條，讓陳大哥從她家里取出了二百兩銀子。這就是第二部分。我一聽，心想，這不就是在描述我姐姐嗎？我一直在尋找她，聽說陳大哥你考試結束后就離京了，于是我也離開了京城，最終在驪山找到了你。”
陳辰聽后，表示歉意并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很抱歉，我之前和一個朋友喝酒時提到了趙姑娘的事情，叮囑過他不要和別人說，但我沒想到還是泄露了出去。向您賠罪。”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自責和愧疚。
我回答道：“其實，有些秘密就是這樣，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甚至有些人會不經意間泄露出去。畢竟，像陳辰你這樣的朋友交友廣泛，你的朋友也會有自己的朋友，這樣消息就會不脛而走。”
風雪一停，天色就暗了下來，我們提議去前面的萬翠樓。
那是方圓百里有名的酒樓，往來北境的旅人都很喜歡在那里住宿。
就連宣化和草原各部的貴族也都是那里的常客。
陳辰和小廝冬生在前頭騎行，我和趙興跟在后面，我們低聲交談，分別講述了離開宮廷后的變化。
那一天，趙興中了飛燕箭，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為了不拖累我，他故意引開了追蹤的錦衣衛，讓我有機會逃脫。
他用馬疾馳而去，最終體力不支從馬背上栽倒，陷入昏迷。
當他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亂墳崗中，身上的箭被拔出，傷口已經被縫合過，懷里還塞著一瓶金創藥。
雖然大難不死，但趙興還是昏昏沉沉了多日，在荒郊野嶺熬了半個月才能正常行走。
他打聽到我“染病”亡故的消息后，他并不相信這是真的，他以為我被錦衣衛帶回了宮里。
經過多番打探，他終于從宮里人口中打聽到了我在破廟里去世的消息，還聽說一個流浪漢毀尸……趙興不愿相信我死了，他決定找到我。
在京城游蕩時，我聽到了陳辰的故事，于是追隨他的足跡來到了驪山。
然而，當我終于見到陳辰時，我并沒有找到他。
趙興經常咳嗽，臉色蒼白，我想起陳辰說趙興還有舊傷，一定是箭傷未愈。
我輕聲說：“趙興，那飛燕箭能要人性命，你一個人在亂墳崗，還能撿下一條命，真是命大。我猜想，應該是柊茗救了你，他……”
他，那句“不敢忤逆圣意”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劉景淮曾下令處決了他，那樣無情無義，我說不出口。
我自己知道就罷了。
“他定是以為你活不成了，死馬當活馬醫，找大夫取了箭。”我扭頭看著趙興，百感交集，幽幽道：“說到底，是你命不該絕。對了，我問你，你在驪山好好的，怎么突然跑來北境來了？叫我一路緊趕慢趕。”
趙興的嘴角從見了我，就一直掛著笑：“我在驪山找了幾日，四處打聽，但是沒人見過像大小姐這樣好看的姑娘，不僅沒見過好看姑娘，快入冬了，鎮子里外地人都很少。那天，我正在客棧房間喝酒，窗外頭的路上，突然經過一個穿白衫的姑娘，騎著馬往北邊去了，只是一晃眼，我也沒看清，但想著，大冬天的，若不是大小姐，還能有誰，我就趕緊下樓去追，哪知道，一路好追啊，快到北境了才追上，一看，是個丑八怪，根本不是大小姐，我心都要碎了，也不知道去哪兒，想著從前咱們在北境王府的時候，正打算去宣化看看呢，就碰上大小姐了，嘿，你說咱們這緣分，多深啊。”
我輕笑出聲，“這才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哪天見到那白衫姑娘，你可得好好謝謝她。”
聽他說完，我又述說了跟他分開后，我的諸多經歷，說到我以為他死了，為了給他報仇，親手殺了趙妮兒時，趙興咳嗽幾聲，默然良久，說：“她應該恨我的，我欠了她一條命，她要殺我也就算了，但她想對付大小姐，那可不行，她……心狠手辣，趙孟財死了，她絕不會善罷甘休，對付不了皇上，就會對付大小姐您。”
他緩聲道：“她死了，也就沒有后患了。”
他話雖如此說，但我看他的神情，傷心得很呢。
“你喜歡她么？”我問。
我感覺他喜歡趙妮兒，肖吳都愿意為趙妮兒犧牲，如果合適的話，趙興也許會如此。
趙興低頭看著馬頭上的亂鬃毛，似乎在思考什么。
在我等的心中耐的時候，他低聲說：“趙姐姐，她……對我很好。”
萬翠樓生意興隆。
七彩燈籠掛在琉璃瓦上，琴聲悠悠酒香飄，朋友歡聚，燈火通明。
大堂里的舞娘穿著俗艷的衣裳，腰肢曼妙，姿態妖嬈，眼神放肆而歡快。
我看著趙興，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感到開心。
他開心，我就開心。
趙妮兒只是一個插曲，我不想讓趙興為她煩惱。
陳辰熟門熟路，帶我們到三樓的雅間，邊走邊對店內伙計說：“好酒好菜，都上上來。”
“好的，女兒紅怎么樣？天兒冷，喝這個驅寒。”
引用門前鑒湖的水，釀出紹酒十里飄香。
還未品嘗，我就已經垂涎欲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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