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安之上 > 第425章 生機勃勃
  玉奴正在給楊玄斟酒。

  玉景進來,跪下,“小人,見過使君。”

  玉奴被嚇壞了,提著酒壺就忘記了收手。

  酒水斟慢了酒杯,還在繼續流淌。

  一只手在下面抬了一下酒壺,玉奴這才如夢初醒,一看,卻是楊玄的手。

  “奴失禮了。”玉奴面色緋紅,隨即跪坐下去。

  “何必如此?”楊玄說道。

  玉景恭謹的道:“小人不敢瞞使君……三大部為患陳州多年,太平曾七度被破城。小人自己也有罪孽。小人在想,如何能讓陳州太平……”

  “你倒是為了我陳州殫思竭慮。”楊玄笑了笑。

  “是。”玉景厚顏領受了這個評價,“小人在想,要想讓三大部與陳州和解,唯有一個法子……”

  楊玄莞爾,“換掉可汗?”

  玉景贊道:“使君睿智,神目如電,一眼就看穿了小人所想。正是如此。小人早已看不慣懷恩的所作所為,故而,小人想謀奪基波部可汗之位……”

  他看著楊玄,等著這位陳州有史以來最年輕刺史的回應。

  是拒絕,還是贊同?

  “太平?”

  “是,小人發誓,若是成功奪取了基波部之后,若是基波部再有侵襲陳州之舉,小人死無葬身之地。”

  這年頭怎么就喜歡用什么死無葬身之地來發誓呢?

  楊玄想到了史書上的記載,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那些可不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那些野心家正如同眼前的玉景一般,滿腦子里都是建功立業,成就大富貴的念頭,為此,他們可以傾覆天下;為此,他們可以打爛這個天下。

  三大部出了個野心家不奇怪,在商人地位底下的時代,出個商人野心家卻少見。

  該贊同還是拒絕?

  楊玄幾乎沒怎么考慮。

  赫連榮來者不善,三大部就是潭州前鋒,讓三大部混亂也是楊玄的目標之一。

  玉景既然愿意出手,楊玄樂見其成。

  “你害怕事成后馭虎部與鎮南部的入侵?”

  “使君英明!”玉景贊道,“小人就是擔心這個。還有,若到時候赫連榮還在,他是否會出兵,小人也不敢揣測。”

  “你奪取基波部,陳州卻要為你擦屁股!”楊玄似笑非笑。

  玉景坦然道:“小人若是能成事,三大部之間自然就無法成為一體,對于使君,對于陳州而言不是壞事。”

  “有些意思。”楊玄喝了杯中酒。

  玉奴下意識的舉起酒壺,想到先前的失態,臉,不禁又紅了。

  玉景身體前驅,笑的卑微,讓楊玄想到了商人。

  這可不就是商人?

  “三大部中多了個異類,使君想想,潭州再想如臂指使就是癡人說夢。若是潭州與陳州大戰,三大部無法形成合力……小人仿佛看到了使君威震八方的那一日。”

  “我拭目以待。”楊玄喝了杯中酒。

  起身,“走了!”

  玉景起身,“小女愿意侍奉使君。”

  玉奴的心中有些掙扎。

  楊玄回首看了她一眼,“不必。”

  帶著她回去,怎么和阿寧解釋?

  阿寧,這是草原豪商送給為夫的侍女。

  可草原商人沒事兒送你侍女干啥?

  這是賄賂吧?

  家中不缺侍女,這女人來干是什么?

  侍奉,怕不是會侍奉到床上去。

  心中掙扎的玉奴突然又生出了不忿。

  他竟然看不上我?

  出了大帳。

  “使君。”

  一個狐媚的女人在等候,恭謹的對楊玄說道:“基波部的俘虜中,有個懷恩的親戚。”

  玉奴看了這個女人一眼,不禁低頭看看自己的兇,再摸摸自己的臉。

  她看了自己名義上的母親一眼,詹雅也在做著和她同樣的動作。

  “赫連娘子?”玉景驚訝的行禮。

  赫連燕沒搭理他,和楊玄并肩而去。

  “恭送使君!”玉景帶著家人行禮。

  赫連燕回頭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基波部的一個商人?”

  “你的記性不錯。”

  “一直都好。這人竟然大手筆勞軍,可見有所求。”

  “他做商人做膩味了,想做別的。”

  “做什么?”

  “呂不韋。”

  “呂不韋是誰?”

  “是個做生意做膩味了,就想做皇帝的男人。”

  “商人想做皇帝?嘁!”

  “別嘁,還真有。”

  “不可能!”

  “以后會有。”

  卷軸里的那個世界中,商人可不是有做到總統的。

  經營一個國家,在他們看來,就和做生意一般。

  只不過這個生意比較大。

  ……

  “老二!”楊玄把王老二叫來,“把那些人頭割了,就這么拖著回去。”

  “好嘞!”老二永遠都是這么快活。

  數百人頭被穿在一起,被數百俘虜拖著,就這么一路往臨安去。

  路旁的一個村子里,幾個老人正蹲在村頭的大樹下愁眉不展。

  “這眼瞅著就要錯過春耕了,還能不能下地?”一個老人問道。

  一群年輕人蹲在另一邊,低聲議論。

  一個老人嘆道:“昨日還聽到馬蹄聲,好家伙,數百騎兵啊!就這么急匆匆的往南邊去,這是發現了敵軍吧!”

  “哎!三大部比馬賊還兇狠,見到田地里有人,二話不說殺了,莊稼踩爛了,這才洋洋得意的回去。”

  “這般局勢,還如何春耕?”

  “若是不能春耕,咱們今年吃什么?”

  “吃土!”有年輕人在那邊喊。

  “閉嘴!”一個老人喝道,“再多嘴就滾回去!”

  年輕人悻悻然的閉上嘴。

  村里說是有村正,可真正做主的卻是這些老人。

  一個老人起身,“總得要試試吧!否則……”

  另一個老人搖頭,“試試會出人命。老夫看啊!等過陣子地里就有了野菜,先去弄些來,曬干了,囤積起來。”

  “對了,使君仁慈,咱們讓村正和上面說一說,好歹給些糧食。”

  “嗯!這也是一條路。不過,官人可不會養著咱們,靠救濟也活不下去。”

  “使君上次說了什么……救急不救窮。”

  “那咱們該怎么辦?”

  幾個老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竟然沒了主意。

  “三叔!三叔!”

  一個少年從遠方跑來,邊跑邊喊,不小心跌了一跤,爬起來不顧疼痛,繼續狂奔。

  “二郎,跑慢些!”一個老人罵道:“作死了,什么大事值當這般瘋癲?小心摔死了!”,他輕輕抽了自己的嘴角三下,沖著地上吐了唾沫,“老夫胡言亂語,神仙莫要記著這話。”

  少年跑過來喘息道:“快去看,官道上……官道上好熱鬧!”

  老人們眨巴著眼睛,“什么熱鬧?”

  “咱們說正事呢!滾回家去!”

  村里少年最懼怕的便是這些老人,此刻少年卻有一種冒犯權威的快意,故意拖延了一下,就在自家叔父拎著鞋子,兇神惡煞的過來時,才說道:

  “使君來了!”

  “啥?”

  “使君來了?”

  “哎喲!我的神喲!快去看看!”

  “三郎,扶老夫一把!”

  “誰踩了我的鞋子!”

  “使君來了!”

  整個村子都出動了。

  正在大道上行軍的陳州軍中,突然有人驚呼,“有敵情!”

  楊玄在馬背上看了右側一眼,只見煙塵滾滾而來。

  “伏擊?”老賊在判斷。

  林飛豹淡淡的道:“是百姓。”

  “你怎地能斷定?”老賊和他扛了一下。

  “眼力好。”

  一群百姓狂奔而來,近前,看著大軍滾滾而來,不禁束手而立。

  林飛豹低聲道:“郎君,陛下愛民如子。”

  這是個提醒。

  但楊玄早有這個打算。

  他下馬走了過去。

  可村民們卻沒顧著看他,而是看著后面。

  數百俘虜耷拉著腦袋。

  “這是……大勝了?”一個老人哆嗦著問道。

  楊玄點頭,“大勝了。”

  “看,那是什么?”一個孩子指著后面,然后尖叫:“是人的腦袋,阿耶!阿耶!”

  他的母親過來,先賞了后腦勺一巴掌,然后把孩子拉到自己的身后,“還敢看!”,她自己看了一眼,也在打哆嗦,卻硬撐著不退。

  “是人頭。”

  一個老人踮腳看了一眼,覺得不清楚,就大膽走了過去。

  一串串人頭被拖的面目全非,全是塵土。

  老人看著這些齜牙咧嘴的人頭,渾身一震,回身道:“是三大部的賊人!”

  那些百姓愕然,接著便是狂喜。

  “多謝使君!”

  有人問道:“使君,我等可能耕種?”

  楊玄點頭。

  “可還有敵軍?”

  “有!”

  眾人心中一凜。

  楊玄指指后面,“三里外,你等可去看看。”

  他上馬,被簇擁著遠去。

  村民們愣住了,幾個老人又商議了一番。

  “說是敵軍呢!”

  “蠢貨!使君才將帶著大軍凱旋,什么敵軍?”

  “是啊!”

  “也才三里地,不遠,去看看。”

  “走!”

  “三郎,來扶著老夫!”

  數百村民或是攙扶著老人,或是背著孩子,或是夫妻一起。

  一路緩行,能看到路上的血跡,一條一條的。

  走不到兩里地,有人指著前方,“哎!那里多了個土包!”

  “是勒!誰弄的?”

  “怕不是神靈弄的。”

  “看看!”

  一個少年忍不住,就一人跑了過去。

  他跑到了土包前,仰頭看著,呆呆的。

  “二郎,是個啥?”有人喊道。

  少年沒動。

  “這娃,該打了。”

  “三日不打,這就不聽話了。”

  眾人一步步走過去。

  齊齊呆住了。

  “是……是尸骸!”

  “哎嘛!嚇死人了!”

  “夫君,嚇死人了!”

  “躲我后面。”

  一個老人上去檢查了一下,“是賊人的,難怪使君說此處有敵軍。”

  “他們說使君喜歡弄什么尸山?”

  “是京觀!”

  “是了,使君殺了三大部的賊人,弄了這個京觀,便是要警告那些賊人嘞!”

  “可不是,哎!老夫就說使君何等的武功,豈會讓這些賊人得意?”

  “有多少人?”

  “老夫看看,喲!怕不是有兩千人啊!”

  “妥當了!”

  “對,妥當了!”

  人人都紅光滿面,連剛開始尖叫的幾個女人也探頭出來看,被自家男人嘲笑,理直氣壯的道:“奴是怕死人,可這些人不死,咱們就得死。”

  “是這個理!”一個老人點頭,“哎!那是什么?”

  前方有塊石碑。

  “有字呢!還刻了!”

  “誰識字?”

  村里一個男子過來,此人原先在城里做過買賣,只是后來賠光了本錢,這才回家種地。

  他走到石碑前,先全部看了一眼,再緩緩念道。

  “陳州之地,當用敵寇的鮮血來澆灌!”

  “什么意思?”

  男子回身,“下面有使君的名號官職,這是使君立的石碑。”

  “老夫問什么意思?”

  “蠢貨,你還不明白?”一個老人老淚縱橫,“使君是說,咱們要耕種,可總有敵寇來破壞,如此,便用這些敵寇的鮮血來當做是肥料,來肥沃咱們的耕地嘞!”

  眾人默然。

  一個少年說道:“使君……真好!”

  那老人抹去老淚,“老夫知曉呢!這等時候若是換了別的官,先守好城池再說,就怕敗了。可看看使君,這邊才將來襲擾,使君就帶著大軍來了,這是給咱們種地的人撐腰呢!”

  他看著村民們,肅然道:“使君愛民如子,咱們也不能拖了后退不是?馬上回去,該春耕就春耕。再有,以后的賦稅要主動些,別磨磨蹭蹭的,以次充好。這般可對得住使君?”

  “這話在理,咱們就是這樣,誰對咱們好,咱們就對誰好。”

  “可不是,使君對咱們和家人般的,咱們也該把他當家人。”

  “走走走,回家下地!”

  “下地!”

  數百村民歡喜的回去。

  路旁的樹上,鳥兒在清脆鳴叫,地里嫩草青青,春風吹過,一陣陣恍若佳釀般的味道襲來。

  一個老人陶醉的道:“這就是生機勃勃嘞!”

  陳州軍就這么一路游行,所到之處,百姓蜂擁圍觀。

  “種地去!”

  一戶戶農家開始整理農具,婦人們拿出了藏著的糧食,給下地干活的爺們做一頓干飯,孩子們也圍著叫嚷,帶著狗子跟在大人的身后往田地里跑。

  那個京觀從此就成為了圣地,百姓們自發弄了香火,祭拜的卻不是尸骸,而是石碑。

  “使君護佑今年好收成啊!”

  老農誠懇的跪下祈禱。

  “今年一定是個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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