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安之上 > 第1259章 您隨意
  得知楊玄歸來后,淑妃做好了見這位北地之王的準備,可連續三日都沒消息。

  淑妃不動神色,可心中卻有些不安。

  第四日,一個侍女來求見。

  「國公說,今日來拜見娘娘。」

  終于來了。

  等看到楊玄的那一瞬,淑妃想起了衛王曾說過的話。

  ——那就是個鄰家少年般的人。

  可眼前的楊玄,眸子黝黑,舉手投足間盡顯從容,鄰家少年能有如此氣度?

  「見過娘娘。」

  二人一番寒暄。

  淑妃身材嬌小,肌膚白皙,若非眼角若隱若現的細紋,令人難以猜測她的真實年齡。

  「娘娘既然來了,只管安住。若是想出游,只需給他們說一聲,自然會安排護衛。若是閑了沒事,可去竄門。拙荊雖說笨了些,不過倒是好客。」

  楊玄笑瞇瞇的問黃大妹,「孩子呢?我這個叔父來了,也該見見才好。」

  叔父?

  黃大妹愕然。

  眼前的這位可是北地之王,在長安想叫他叔父的人能從朱雀大街排到關外。

  衛王被關押,李昌這個孩子也是落地鳳凰不如雞。

  黃大妹把三歲多的李昌帶進來,令他行禮。

  李昌很是活潑,且看著沒有那等貴人家孩子的驕矜,反而和普通孩子差不多。

  他看著楊玄,行禮。

  李老二,你的兒子落老子的手中了……楊玄嘴角微微翹起,招手,「過來。」

  李昌看了母親一眼,黃大妹點頭。

  李昌緩緩近前,楊玄說道:「二郎比他小些月份,看著倒是一般老實。」

  說著,他情不自禁的摸摸眼眶,淑妃和黃大妹這才發現,楊國公的眼眶有些烏青。

  一看就是打的。

  這誰干的?

  「莫要委屈了孩子。」楊玄摸摸孩子的頭頂,接著掏出一塊玉佩遞給他。

  李昌看看淑妃。

  淑妃猶豫了一下,不是覺得貴重,而是她覺得自家現在落魄了,不好攀交情,「秦國公這是……」

  楊玄把玉佩掛在孩子的腰間,仔細看看,「不錯。」他對淑妃說道:「當初大王在北疆和我做了數年鄰居,時常往來。以后這孩子就當是我的孩子。」

  這話聽著粗俗,但卻是極為誠懇的態度。也唯有如此,才能令淑妃和黃大妹安心。

  這話,盡顯交情。但卻絲毫沒有想利用淑妃身份的意思。

  也就是說,楊玄今日是以衛王兄弟的身份來拜訪,,而不是北疆節度使。

  秦國公,有情有義!

  淑妃深吸一口氣,起身,鄭重福身,卻不言謝。

  楊玄起身,「還是那句話,要想住的自在,就放開些。說句不該的,當初大王和我做鄰居時,時常跑到我家中偷酒喝。對了,還有建明,時常被他灌的爛醉。」

  淑妃說道:「李晗如今在梁王府管事,輕易不出。」

  又說了幾句話,楊玄起身告辭。

  出了淑妃這里,赫連榮在外面等他。

  「國公,那些豪強出門了。」

  「哦!」

  楊玄凱旋后,豪強們隨即閉門不出。

  「他們在作甚?」

  「說是做善事。」

  「看看!」

  楊玄一身便衣,就是赫連榮的光頭有些醒目。二人出了巷子,就見長街上很是熱鬧。

  「一人一個,不得哄搶,否則看看,看那,斜對面,那里站著的啥?我北疆軍的百戰虎賁。」兇神般

  的舍古人都被他們殺的人頭滾滾……

  從節度使府過去三十余步開始,一個個臨時搭建的灶臺上熱氣蒸騰。每個后面都排著長隊。

  王老二在邊上看熱鬧,看到楊玄后,就笑嘻嘻的跑過來,「說是天寒地凍,就怕餓死人,這些豪強就弄些吃的施舍,過去些還有施藥的。」

  「這是吃錯藥了?」楊玄有些愕然。

  自從他接手北疆之后,北疆豪強們的好日子就結束了。為此雙方明爭暗斗了許久,最終楊玄靠著槍桿子把豪強們的騷動盡數鎮壓。

  被逼迫無奈的豪強們分化了,一部分發誓和楊狗不共戴天,全家移民。一部分忍辱負重留在北疆,實則便是舍不得那些壇壇罐罐。

  兩邊說是仇人都不為過。

  赫連榮說道:「國公凱旋的那一日,那些豪強閉門不出,可家仆卻不斷往來傳遞消息。錦衣衛打探到了消息,豪強們在得意。」

  「得意什么?」楊玄不覺得他們能和自己共情。

  「他們得意自己沒走。」赫連榮說道。

  「人離鄉賤!」王老二說了一句頗有哲理的話。

  那些遷徙走的北疆豪強們,大部分都混的不好。而留下的,只要遵守楊國公的規矩,一切依舊。

  也就是說,把政治野心按下去,你就能過上好日子。

  「人啊!」楊玄說道:「要學會知足常樂。」

  楊玄回身,「老二,走,咱們轉轉去。」

  等他走后,赫連榮吩咐道:「把國公最后一句話傳出去。」

  「知足常樂!」

  蹲在邊上等候楊國公反應的豪強們得知這句話后,都面面相覷。

  「這是讓咱們以后知曉分寸。」一個老豪強干咳一聲。

  「可咱們歷來都和地方關系密切啊!」

  豪強和地方官吏的關系近乎于互相利用,進一步就是狼狽為女干。

  楊國公的規矩是,豪強是豪強,官吏是官吏,想狼狽為女干,那就是壞了我的規矩。壞了他的規矩,輕則抄家,重責滅族。

  「諸位可是不樂意?」

  有人問道。

  「樂意,樂意之至!」

  豪強們笑的勉強,可轉瞬想到那些遷徙走的豪強,不禁樂了。

  「那些人到了新地方,還得重新去經營關系。可哪有那么容易,多少人家被地方官吏勒索,被那些地頭蛇收拾……一言難盡啊!」

  「說起來,國公雖說手段狠,可卻說話算話。」

  「是啊!說了守規矩就各自相安,果然,從此咱們就沒被官吏騷擾過。」

  「老夫的姻親一家子都遷徙去了關中,老夫在想,要不要寫封信,讓他回來。」

  ……

  關中,乃至于長安,對于許多人來說便是天堂。

  有錢人的天堂。

  但凡有些能耐的,都想方設法把家搬到關中或是長安來。

  長安城外,原北疆豪強何進帶著兩個家仆進了城,一路去長安縣縣廨。

  「明府沒空,過陣子再來!」

  門子直接給了他一份閉門羹。

  何進悄然塞了一小串銅錢過去,門子掂量了一下,干咳一聲,「你買的那處田地是林氏早就盯上的。懂?」

  「懂!」

  這是關系不如人,被人后發先至。

  何進苦笑,「可老夫上次給了三千錢……」

  門子把臉一變,「滾!」

  艸!

  何進不敢奢望能把那三千錢要回來,可你好歹給個話啊!比如說下次你看中哪塊地,優先給你。

  娘的!

  三千錢打了水漂。

  從北疆搬遷來長安花銷太大了,來了之后,買宅子等花費更是令何進心疼。

  可還得置辦田地吧!

  何進就在置辦田地時吃了大虧。

  他四處尋關系,被縣里的某個老吏坑了一把。接著走上層路線,只見到縣令身邊的隨從,三千錢砸下去搞關系,結果屁都沒一個。

  從北疆到了長安后,何進處處都覺得憋悶,辦點事兒處處不順。

  他看著小吏那冷漠的嘴臉,突然想起了北疆官吏的神色。

  那叫做一個親切啊!

  當初他不屑一顧,此刻卻格外懷念。

  何進越想越后悔,忍不住罵道:「狗東西,拿了耶耶的錢不辦事,老子不要了,今日就要個道理……退錢!」

  門子見邊上行人好奇止步,就冷笑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

  兩個五大三粗的胥吏出來。

  何進冷笑,「平白無故動手,老夫倒要去皇城外喊喊冤。」

  門子威脅道:「我知曉你住在何處!」

  何進破罐子破摔,:「耶耶不住了,耶耶回去,回老家去!」

  他深深的后悔了,以至于生出一個念頭……若大唐是那位秦國公治理會如何?

  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才將生出來,就被何進壓了下去。

  他郁郁不樂的順著朱雀大街準備出城,往日吸引他的繁華,今日卻覺得格外無趣,這一切仿佛都離自己千里之外。

  格外陌生。

  噠噠噠!

  馬蹄聲傳來,急促的不像話。

  久在北疆的何進下意識的避開,然后才想起朱雀大街能容納幾十匹馬并行。

  朱雀大街不許縱馬,可來的兩騎卻快的不像話。

  「止步!」

  金吾衛的軍士擋在中間。

  一個木牌子扔了過來,「滾!」

  一個軍士撿起木牌子,看了一眼,就像撿到了燙手山芋般的丟了回去。

  馬背上的騎士隨手接過木牌子,一路往皇城去了。

  消息馬上傳到了鏡臺。

  趙三福看了一眼,呆了一瞬,然后說道:「把咱們剛增派的人召回來。」

  「哪邊的?」有人問道。

  「北疆!」

  趙三福說道。

  「那……不是說要人手去拉攏那些官員將領嗎?」

  「用不著了。」

  趙三福起身,深吸一口氣,「還有,最近別惹事。」

  有人問道:「御史去哪?」

  「宮中!」

  ……

  皇帝和幾個重臣正在議事。

  左相陳慎最近越發話少了,有人說他太老了些,該致仕了。可陳慎卻不為所動,大有死在朝堂上之意。

  「……長安大軍屯于邢州,每日糧草耗費頗多,地方也苦不堪言。」兵部尚書張煥猶豫了一下,「那些將士閑極無聊,騷擾地方。」

  皇帝默然。

  楊松成微笑道:「事后再說。」

  一切,以大局為重。

  張煥心中嘆息,「竇重問,南疆大軍何時到。再不到,等北疆大軍回師桃縣,這一戰沒法打了。」

  「催促!」

  南疆軍不至,皇帝也頗為惱火。使者已經派去了三波,第一波回來了,說南疆軍軍心不穩,石忠唐正在整頓。

  此戰之后,石忠唐,留不得了……皇帝微瞇著眼睛,心想,興許西疆那邊可以換個人。

  想到這里

  ,皇帝問道:「北疆軍與舍古人可有開戰的跡象?」

  張煥說道:「按理,這一戰楊玄迫不及待,可舍古人卻不著急。臣以為,這一戰何時能開始,兩說。」

  「知道了。」皇帝突然想到了什么,思忖了一下,「黃春輝那邊,可有怨言?」

  黃春輝一個過氣的老將,就算是有怨言又能如何?

  皇帝的問題令人不解,唯有國丈知曉他在想什么,「陛下,臣以為,黃春輝深明大義。」

  皇帝龍顏大悅,「如此,可令黃春輝去邢州,跟隨大軍前往北疆安撫北疆軍民。」

  兩軍陣前,黃春輝這么一亮相,北疆大軍估摸著先亂一半。

  皇帝圖窮匕見出狠招了。

  ……

  「北疆滅,老夫難逃一死。」

  黃春輝在家中烤火。

  微藍的火焰輕輕擺動,室內很是溫暖,可黃春輝卻在咳嗽著。

  黃露為他拍拍脊背,說道:「阿耶,若是北疆勝呢?」

  「那就要風云變幻了。」黃春輝喘息了一下,「子泰不是那等忍氣吞聲之人,他會反擊。北地必然不屬大唐所有。」

  老仆進來,「阿郎,來了個人,說是北疆會館的。」

  北疆會館是楊玄弄的據點,黃春輝一怔,「請了來。」

  來人扛著一頭殺好的羊進了黃家,隨即把羊丟給管事,自己跟著老仆去了書房。

  「見過黃相公。」

  來人抬頭,黃春輝瞇著眼,「女人?」

  「我叫花花。」

  花花笑了笑,「這幾日黃家外面多了不少人,我找了這個法子才擺脫了盯梢。黃相公,皇帝大概想對你下手了。」

  「那就下手吧!」黃春輝笑道:「老夫等這一日等的太久了。」

  「可國公說,若是有事,令我等傾盡全力保護黃相公。」花花說道。

  「不必!」

  黃春輝拒絕。

  「老夫就想死在長安。」

  老仆再度進來,面色難看,「阿郎,有人在外面明晃晃的盯著咱們家。」

  「老夫去看看。」黃春輝對花花說道:「你借此離去,告訴子泰,老夫一直記得他的誓言。」

  此生不負大唐!

  花花無所謂的道:「他們攔不住我。」

  「若是被拿下,老夫希望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黃春輝起身,黃露扶了他一把,黃春輝說道:「這也是老夫在此刻唯一能為北疆,為子泰做的事。」

  黃春輝在北疆威望極高,一旦他當眾被抓的消息傳到北疆,北疆軍民將會大怒。楊玄也能借此拉住軍心民心,迎接即將到來的威脅。

  花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國公會記住您的。」

  黃春輝難得出一次家門,一出來,伸個懶腰,愜意的道:「還是外面舒服。」

  對面站著兩個大漢,沖著他笑,不懷好意的那種。

  黃春輝看看巷子左右,「老夫想出個門。」

  唰!

  巷子兩邊的圍墻中翻出來數十人。

  這是不加掩飾了。

  后院,花花順勢溜走。

  臨走之前嘟囔道:「一群蠢貨,會被國公狠抽一頓!」

  前院,黃春輝緩緩往外走。

  兩個男子擋在前方,「還請黃相公回去。」

  「誰派你等來的?」黃春輝并未止步。

  但氣勢勃發,耷拉著的眼皮子抬起來,目光犀利,「滾!」

  邊上有一個男子說道:「別給臉不要臉。」男子的嗓音尖利,黃春輝一聽就知曉是宮中的

  內侍。

  「你要怎地?」黃春輝最近在琢磨北疆和舍古人可能的一戰,火氣十足。

  「黃相公,想想兒孫!」內侍陰笑道,「回吧!早晚有你出門的時候。」

  這是威脅之意。

  黃露扶著老父,輕聲道:「這是要動手?」

  巷子外,急匆匆來了一人,走到內侍身邊,附耳,還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嘴,一邊看著黃春輝,一邊低聲說了些什么。

  內侍看來是這群人的頭領,他的神色隨著那人的話不斷變換。

  來人說完退后。

  這是要動手嗎?

  黃春輝心中冷笑。

  兩個男子依舊攔在前方陰笑。

  內侍走過來,黃春輝瞇著眼,他不準備反抗,但他準備了一番話,也算是對皇帝的勸誡。

  哪怕是走了,老夫依舊無愧于大唐。

  兩個大漢看向內侍,「可是要動手?」

  內侍舉起手。

  用力揮動。

  啪啪!

  「動尼娘!滾!」

  內侍側身,對黃春輝說道:

  「您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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