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144章 圖他圖他

  馮蘊對這個事情沒有印象。

  兩人兩世相處,很多畫面會重疊,有些話她無法立即分清楚到底是什么時候說的。

  裴獗望著她的時候,她也常會與過去混淆。

  “不叫就不叫,往后都不許叫。”

  她眼尾微紅,嘴角是濕的,氣氛拿捏得剛剛好。聲音勾人的,帶著尾調。

  裴獗低頭,盯住她的眼睛,“那往后溫存,我如何喚你?”

  馮蘊也看著他。

  然后看看謝將軍的墳,確定了。

  這世的裴獗沒以前正經,裝得再克制,骨子里還是那個狗男人。齊軍叫裴狗是沒叫錯的。

  她道:“隨你。”

  裴獗:“溫存時再喚。”

  馮蘊看著男人板正冷肅的面孔,一時竟無言以對。看一眼寒風中的孤墳,她示意某人收斂,順便將話題往他身上引。

  “那日我聽張家兄弟說,太后對將軍情根深種,我馮蘊蒲柳之姿,何德何能,與太后爭暉?”

  說罷,抿了抿嘴,又接著說:“將軍可有想過,我一個齊女,在晉國如何孤立無援?無依螻蟻,太后殿下要掐死我,不費吹灰之力……”

  她不遺余力地上眼藥。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男女間也適用。

  裴獗果然動容。

  幽暗的眼,柔軟了幾分。

  但離馮蘊想要的還有很大的差距,他不提李桑若半句,漫不經心地輕撫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如在撫摸一只貓。

  “你說,此生不入后宅,便是為此?”

  馮蘊倒不完全是因為這個,而是本來就不想。但裴大將軍自己拓寬了思路,將此事算到李桑若的頭上,她也不必反駁。

  “嗯。”她點頭,不委屈。

  而是強忍委屈的委屈。

  裴獗吃軟不吃硬,是好哄的。

  她把他摸透了。

  然而今日大將軍出奇的冷硬,好像早料到她會說什么似的,掌心托著她的臉,微微抬起,拇指再次擦向她的唇,就好像上面沾染了什么東西。

  “那蘊娘說,我當如何做?”

  他手上粗糙的繭子按得那幼嫩的肌膚略感不適,馮蘊張嘴咬他一下。

  “將軍在試探我?”

  她生出警覺的樣子,像她養的那只鰲崽伸出爪子。

  裴獗:“試探什么?”

  寒風微拂,馮蘊讓他看得有點冷。

  她道:“將軍心意難測。萬一你就喜歡被太后蹂躪呢?若我中計,便成了離間你和太后的小人。”

  裴獗問:“你中計了嗎?”

  “中了。”馮蘊目光不穩,總感覺今日的自己在死亡的邊沿瘋狂試探。

  “要是將軍懷疑我別有用心,我就死定了。”

  上鉤了,那她是心向主上的謀士,為他著想。不上鉤,那她此刻的樣子,真的就是一個勾引破壞的小人,沒有功,只有過。

  她見好就收。

  “將軍有將軍的打算,妾不該妄言。只是……”

  停下來,目光幽幽暗暗的,一副兩難的模樣。

  “自從親生父親拋棄我,我便看明白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將軍怎樣為太后盡忠都好,不要輕易受人擺布,自斷后路。誤了自己不說,誤了那些跟著你南征北戰的將士,那才是……”

  她的初衷是為了誘導裴獗,可話說到這里,情緒便真的上頭了。

  “將軍埋骨,尚有一坯黃土,有史書銘記。那些冤死的士兵呢?血濺三尺,客死他鄉,無人知其名。”

  裴獗表情變了變,手掌壓在她的后背,扣住她的身子,按在自己的懷里。

  久久的,他道:

  “好,往后由蘊娘擺布我。”

  馮蘊:……

  她后背有點冷。

  覺得裴獗看穿了她的心思。

  

  左仲找到了一個木工坊,在并州的城西,坊里有馮蘊要求的木材。

  木匠是現成的,從北雍軍的工兵營里調來了幾個,加上木工坊里的原本的兩個木匠,當天夜里便開工了。

  幸運的是,馮蘊帶了書來。

  不幸的是書里只有一幅草圖外觀,剩下便是文字詳解,需要馮蘊從文字里參悟,再拆解開來畫圖。

  畫圖是個精細活兒,馮蘊下午把自己關在房里,花了兩個時辰才完成,然后再拿到木工坊去,花了一個時辰與工匠溝通、商量,再調整尺寸和比例。

  營里的木匠平常做的是戰車,修理和維護,而這個被馮蘊稱為“大喇叭”的木筒,不僅有木材有要求,內部構造也十分講究和精細,他們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女郎畫出來的。

  “此物當真可傳聲?”

  “當然。”馮蘊雙眼都熬紅了,但目光很是專注,在木匠選的木材上認真挑選。

  那是橡木和胡桃木。

  按書上所言,密度較大,可行。

  “這個東西,如何傳聲呢?”

  “傳聲,便是擴大聲音。一來說話不費嗓子,二來可以威懾敵軍。”

  “世上竟然有些神物,女郎從何處得來?”

  馮蘊從他們眼睛里看到了懷疑。

  “照做吧。齊軍在外唾罵一天了。”

  在戰爭面前,個人的想法無足重輕。

  幾個木匠看出她的不耐煩,交換個眼神,認真端詳圖紙,不敢再對眼神的女郎存半分輕視。

  大喇叭有沒有用不一定。

  單說能畫出這么精細的圖紙,女郎就不僅僅只是將軍房里暖床的姬妾,而是個能人。

  這個世道,能人,有才之士都是受人尊敬的。

  木匠也要有匠人的精神。

  測量,彈墨,鋸木,雕刻,定型、拼接,打磨,刷油……整個工序很費工夫。而馮蘊為了效果,讓他們按圖紙的十倍大小來制作,一次要求做五個以上,另外順便做幾個小喇叭,用于日常。

  整個木工坊里都忙碌起來。

  馮蘊也不想讓人白忙活,認真道:

  “大喇叭做出來,我便幫你們給大將軍請功討賞。你們放心,大將軍不賴賬。”

  木匠們笑呵呵的。

  “賞不賞的不緊要,活著走出并州就好。”

  并州圍城,在城里的人誰又有點緊張?

  “家中尚有妻兒老母,不知今歲可否回家團年。”

  “是啊,唉……”

  “國君死社稷,士死制。我等奈何。”

  這才是普通人最真實的想法。

  社稷江山不如妻兒熱炕上的一碗湯。

  馮蘊聽著,不多說什么,轉頭讓小滿記下使用的木材價格,讓木工坊掌柜回頭到營里去找覃大金結算。

  掌柜很是驚喜。

  “好說好說,多謝女郎。”

  起初他們以為北雍軍找上門來是倒霉事,出錢出力都是小事,只怕做不好性命不保。不料,北雍軍自己帶了人來干活,他們出的木匠算工食,木材也給錢。

  不占百姓便宜,干起活來也賣力。

  到天亮時,喇叭已初具模型,匠人們看小娘子熬了一宿,很是過意不去。

  “女郎回去歇吧,有模樣了,我們再差人來叫。”

  到了這一步,剩下便是榫嵌和打磨一類的活兒了,圖紙都在那里,她不在場也不影響什么,于是頷首謝過,帶著兩個仆女出了木工坊。

  今日齊軍仍未攻城。

  但城頭上很熱鬧,罵陣不止。

  馮蘊站在下方聽了片刻,沒什么新鮮的,轉身便走,大滿和小滿卻氣得不輕。

  “女郎就不生氣嗎?”

  馮蘊看她們臉都急紅了,搖搖頭。

  “要人人都像你們,就正好中計了?”

  “就是很令人生氣嘛。”小滿很是憤憤,“分明是府君貪生怕死,把女郎獻給將軍的,還有蕭三公子,他要是心里有女郎,早該來娶,又何須等到安渡城破?哼,無人說府君的不是,更無人說蕭三公子停妻另娶……”

  “好了。”馮蘊不想聽蕭呈的名字。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看將軍生氣了嗎?”

  主仆三人邊走邊說,剛到門口就看到濮陽九的身影。

  他手上沒有拎藥箱,拉著臉好像在生氣。

  馮蘊停下腳步,攏了攏披氅,讓到旁邊,等他過來時,微微欠身行禮。

  濮陽九這才看到她。

  女郎黑沉沉的眼,布滿了血紅,看得出疲倦,但直直看來時,很有力。

  馮蘊不回答,看他片刻突揚纖眉,反問道:“濮陽醫官好似有話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