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242章 三秋桂酒

  方福才親自來接的,足以看出太后殿下對大將軍的看重。

  馬車駛入翠嶼,路上方福才總掛著笑,是個會伺候人的,上車攙扶下車彎腰,比大滿和小滿兩個還要周到許多。

  馮蘊瞥一眼小滿:“學著點。”

  小滿看著女郎唇角的笑,心下有些不踏實,“仆女可比不了方公公,夫人羞煞我也。”

  她是乖巧的。

  出了門,便不叫女郎了,叫夫人。

  彰顯馮蘊的地位,也是讓人知曉她們有靠山。

  畢竟是齊人,去見晉國的太后,她和大滿都有些懼怕,需要把將軍抬出來保平安。

  大滿慎重很多,從馮蘊在翠嶼走下馬車那一刻起,便很小心地關注周遭的人,她和小滿一樣緊張。

  馮蘊坦淡很多。

  廣袖寬衣,柔軟狐氅,款款入殿,便大方地拜下。

  “臣婦見過太后殿下。”

  她沒有抬頭。

  但可以察覺到李桑若和滿堂文武的視線落在身上。

  廳內許久都沒有聲音。

  李桑若不出聲,她便保持著揖拜的姿勢紋絲不動,就連臉上淺淺的笑容都沒有改變半分。

  馮家家學是很嚴苛的,阿母那時對她也多有約束,馮蘊的禮儀不會讓李桑若拿住半分錯處……

  太后久久不叫平身。

  花廳里寂靜一片。

  直到裴獗的聲音響起。

  “我讓你來,你說身子不適,太后來叫,你便應了。”

  一句話給足了李桑若面子,又點醒了眾人,他這位夫人“身子不適”,再這么“拜下去”,便是李桑若有意為難了。

  不輕不重的話,暗藏的全是夫妻恩愛。

  李桑若胸口的酸澀,快把她逼得窒息了。

  嫉妒最是令人瘋狂和無序…

  這一刻,她腦子里閃過許多怨毒的想法……

  碎尸萬段,五馬分尸,煎炸火烹,她恨不能用世上最狠最惡的方式讓這個馮十二娘死在她的手里,但最想看到的,還是裴獗對她的厭棄……

  “瞧瞧,這是什么美人,把哀家都看呆了。”李桑若目光微斂,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夫人請入席吧。”

  “謝太后。”

  宮人都識相得很,將馮蘊的桌席安置在裴獗的后面。

  離他不太遠,但也不方便說話,除非不要儀態了。

  “可好些了?”裴獗回頭,果然不要儀態。

  馮蘊沒想到他在外面還是有話說的。

  她微垂清眸,面頰泛粉,用一種欲說還休的眼神嗔他一眼,嗯聲作答。

  “將軍掛念,妾好多了。”

  這柔軟綿長的小聲音。

  裴獗揚了揚眉,不再言語。

  短短兩句話的交談而已,兩人什么都沒有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裴大將軍側身扭頭時,脖子上的痕跡,那將軍夫人故意用豎領掩著,卻仍然露出端倪的紅印,還有那似嗔似怪的一眼,全是糾纏不清的曖昧情愫。

  將軍夫人哪里不適,更是一字沒提,卻讓在場的人,都看明白了。

  大將軍跟新婚夫人黏糊得很啦。

  花廳里很安靜,除了偶爾的杯盞碰撞的聲音,聽不到其他。

  李桑若心底冰冷,垂眼端杯,掩飾情緒。

  馮蘊佯裝不知旁人的審視,坐得端莊。

  兩輩子加起來,她和李桑若算是多年不見了。

  李桑若眉眼神態沒有多大的變化,目光卻好似添了些風霜,沒有上輩子相見那樣篤定從容,二十多歲的年紀,享受著晉國至高無上的權力,得到的也是最好的保養,可看著很是憔悴……

  馮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甚至覺得李桑若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氣。

  一身錦繡衣裳和靡靡濃妝的掩蓋下,是瞧不透的焦灼……

  馮蘊熟悉這種情緒。

  上輩子的她,正是如此。

  李桑若目光掃了過來:“馮夫人出自許州馮氏?”

  馮蘊頷首:“正是。”

  李桑若笑道:“素聞許州馮氏家學淵源深厚,學問廣博,想必馮夫人也是通曉詩書,極有才情了?”

  馮蘊微微抬眼,“太后過譽,臣婦只初通文墨,習藝不精。”

  她直視著李桑若,李桑若也看著她。

  馮蘊柔順地笑,目光恭順。

  上輩子的李桑若也說了這句話,但待她遠沒有今日這般客氣,夸完了她的才情,便要她當眾以歌舞樂眾。

  把她當妓子。

  這次馮蘊等著她下一句話,李桑若卻不敢說了。

  對待沒有地位的侍妾,要求獻舞獻唱,太后都不算逾禮……

  但對大將軍夫人,她再沒有分寸也不敢那般放肆。

  “那再好不過了。”

  李桑若說著,目光若有似無地瞥一眼裴獗。

  “先帝忌辰快到了,哀家準備抄寫些經文供奉帝陵,夫人若是得空,這幾日便到翠嶼來,陪哀家抄經吧。”

  裴獗眉頭皺了起來。

  以為她會拒絕,也本該拒絕。

  不料馮蘊道:“殿下不嫌臣婦字跡粗劣,臣婦自當從命。”

  李桑若嘴唇勾出笑容,那疼痛到幾乎要腐爛融化的肺腑,似注入了一抹暖泉,舒服了很多。

  裴獗垂眸,舉盞而飲。

  馮蘊只看到他的后腦勺,默默盤算著,低頭拿筷子,小嘗了一下桌上的珍肴。

  燒雞腌鵝,卷酥果餅,美器盛美食一番美景,不該錯過。

  她進食十分好看,修長白皙的指節撫著青瓷白盞,動作優雅嫻淡,如同一幅煙雨瀲滟中的仕女圖,當真是“一眼斬書生”。

  李桑若捏緊手指,喉頭仿佛有腥氣翻滾,惡心得看著食物就想嘔吐,勉強壓下去,瞬間感覺頭暈目眩。

  她撐著桌面,徐徐起身。

  “諸位愛卿慢用,不用拘束,哀家去去就來。”

  孕吐著實難受。

  她憤怒地想著小孽種在肚子里鬧騰,臉色不免有些變化,笑容都變得難看了許多,借口更衣便離席。

  “殿下留步!”

  背后是馮蘊的聲音。

  輕言軟語,喊得李桑若心悸,就像在說風涼話。

  可李桑若回頭,看到的卻是一臉的擔憂。

  “殿下可是身子不適?”

  李桑若勉強扯出一抹笑:“不曾。”

  馮蘊道:“看來是臣婦多慮了,還以為……”

  她猶豫一下,莞爾輕笑,“臣婦失禮,請太后見諒。”

  她故意的。

  李桑若氣得要死。

  可上涌的胃口堵在喉嚨口,她來不及說話,唔的一聲,做了個掩口的動作,勉強忍住沒有當場吐出來,但那表情神態,卻一覽無余。

  她要吐了!

  她要吐了!

  李桑若走得飛快。

  眾臣面面相覷,片刻后,便又高談闊論起來。

  就好似,什么都不曾發生。

  馮蘊細想李桑若方才的表情。

  一個偶感風寒都能小題大做的臨朝太后,是什么理由讓她明明身子不適,還要萬般掩飾呢?

  這“病”只怕是見不得人。

  馮蘊微微伸出一只腳,在裴獗背后蹭了下。

  “大將軍。”

  裴獗手握杯盞回頭,“夫人。”

  語氣不善吶?馮蘊含情脈脈,唇邊勾出一抹弧度,仿若一只貪吃的小狐貍。

  “我想吃你桌上的三秋桂酒。”

  “三秋桂酒”是桌案上擺酒的名稱,方才馮蘊從他們嘴里聽到的這個名兒,覺得雅致至極。

  裴獗皺眉,“婦人飲什么酒?”

  馮蘊道:“要嘛。”

  她臉頰潮紅,含嬌帶俏。

  漫不經心地“嘛”字音似帶著細微的鉤子,要把人的骨頭酥去。

  旁側那正跟同僚說話的尚書曹郎心一抖,看那婦人寬袖扇起微冷的風,仿佛帶著香飄過,突然就有些結巴了……

  難怪大將軍寵著慣著,寧愿得罪太后也要把此女留在身邊。

  這般美色,哪個男兒受得住?

  裴獗果然將那壺三秋桂酒遞了過去,冰冷的神色,好像對夫人不滿,語氣卻說不出的寵溺,“少飲些。”

  “知道。”馮蘊道:“妾不會丟了將軍的臉。”

  裴獗凝眸,惜字如金:“一口。”

  馮蘊輕快地笑:“一口哪里夠的?妾就貪這個,想吃多些。”

  不知是不是夜燈斜映的關系,她玉瓷般細白的臉頰隱隱泛出一絲淺紅,明明正經的話,竟聽得裴獗氣血浮動。

  這婦人!

  他嘴角繃起,一臉冷硬地為她倒了小半杯。

  馮蘊小酌一口,品了品,噙著一絲笑。

  “好酒。”

  李桑若回來便看到她這副媚樣。

  白潤的肌膚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緋紅,不勝酒力的托著腮,雙眼柔軟地看著裴獗,好似能滴出水。

  素來冷漠的裴大將軍,略帶慍氣的黑眸正瞪著他的小夫人,那是丈夫看妻子的眼神,是埋怨更是無奈寵溺……

  二人相對而視的模樣,撓得李桑若心口發脹。

  更氣的是那些衣冠楚楚的臣子們,推杯讓盞間,眼神像被什么東西粘住了似的,不時往她身上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