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365章 歪瓜裂棗

  裴獗看她面無表情,將他外袍除去,束帶解開,沿著他精壯的腰腹而下,剝得只剩下一條褲頭,渾身上下除了包扎傷口的敷料和白布再無其他,這才幽幽一嘆。

  “夠出氣了嗎?”

  “不夠。”馮蘊盯著他,聲音冷淡,“將軍又不是不知,我藥不能停。”

  裴獗差點讓她氣笑了。

  看一眼身上包扎嚴實的傷口,再看看做得氣勢洶洶,其實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傷口的小婦人,臉色緩下來。

  “傷勢頗重。蘊娘要解藥,自己來取。”

  馮蘊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哼的一聲,“美得你……”

  她想把手抽回來,不料讓他反過來扣住。

  很輕的動作,修長的指節,若有若無地夾著她的手指,慢慢地摩挲幾下。

  “都是你的。”

  馮蘊橫他一眼,將冰盆再往榻邊挪近一些,掏出絹子彎下腰,拭了拭他額頭上冒出的細汗。

  “還熱嗎?”

  裴獗搖頭。

  馮蘊不作聲,默默在他的腰間搭了一件薄透的絲緞巾子,比他方才那一身衣袍更加透氣舒適。

  “有傷,別捂著。”

  裴獗揚一下眉,“原來脫衣為此?”

  馮蘊豎眉,“不然呢?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裴獗想到她方才說的話,眉頭蹙一下,吐出四個字。

  “藥不能停?”

  馮蘊瞇起眼打量他,從上到下,慢慢定格在某一處,“還行?”

  裴獗將她的手抓過來,馮蘊用力去掰他的手腕,卻被他穩穩攥著,生生將人拉入懷里。

  堅硬的胸膛,呼吸起伏。

  “可要一試?”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噴出的氣息好似帶了火,大掌上的繭子,透過薄薄的衣裳,蹭得她頭皮發麻。他卻不耐寂寞地高漲起來,鼓囊囊的支起輕柔的巾子,隆如山包……

  這還用試嗎?

  馮蘊仿佛被烙鐵燙到,猛地直起腰來。

  “別鬧!”

  她再是喪心病狂饑渴難耐也不至于在這個時候跟他亂來。

  見他受了傷也不肯消停,馮蘊稍稍用力,拍在他的手背上。

  “將軍還沒有回答我。為何不說一聲,偷偷摸摸回安渡?”

  裴獗看她好半晌才道:

  “急送解藥。”

  馮蘊冷下臉來,“正經點。”

  裴獗正了正臉色,“原是想給你個驚喜。”

  “是怪驚喜的。”馮蘊淺淺抬起眼皮,睨視著他,“山匪當真是齊軍殘部?”

  裴獗眉頭皺了一下。

  “不好說。”

  他沒有像左仲和紀佑那么篤定,停頓片刻又道:“是我心急,暴露了行蹤。”

  馮蘊道:“他們當初從萬寧逃得一命,茍且偷生已是萬幸,為何還要半路襲擊你?不要命了嗎?”

  襲擊裴獗,對山匪來說,其實沒什么好處。

  就算他們能僥幸把裴獗殺掉,也必定會引來北雍軍的瘋狂反撲。

  明明可以茍活一命,為何招惹北雍軍,引來徹底清剿?

  “我不懂。”她說。

  裴獗盯著那雙水光瀲滟的美眸,喉結微微一滾。

  “許是他們的主子下了命令?”

  “蕭呈?”

  兩個字尚未落下,馮蘊瞬間噤聲。

  裴獗的目光冰冷地看過來,好似她有意提蕭呈似的。

  “想什么呢?”馮蘊不滿地問。

  裴獗一字一字說得緩慢,“我在想,有多少人,等蘊娘做寡婦。”

  馮蘊:……

  其實山匪背后的人,是不是蕭呈都合理。

  她道:“不用猜了,只等申屠大哥捉來山匪頭目,一問便知,背后的人是誰。”

  “嗯。”又是低低一聲,裴獗沒有下文。

  但他的手,并沒有閑著,大熱天的,非得把她抓過去緊緊相貼,力度不重,卻燙得她渾身發麻。

  “老實些。”馮蘊喉頭嗚咽一下,退過去坐遠一點,這才有力氣相問:

  “大王鬧出這么大的陣仗,又是昏迷,又是剿匪的,準備如何收場?”

  裴獗道:“我回安渡,原是為建離宮,置輔都,如今受傷也不耽誤正事,恰好可以在家中靜養些日子。”

  馮蘊盯著他,不發一言。

  二人相對而視。

  裴獗遂又嘆息一聲。

  “多年征戰,我也該休息了。花溪不便,我住安渡將軍府也可行。”

  當初馮敬廷敗退,郡守府成為將軍府,賀洽主政時住過一段時間,后來升任刺史,信州改制,州府設在安渡郡,又另外置府。

  如此,那座將軍府便空了下來。

  但馮蘊后來一次都沒有去過。

  盡管她在那里住了幾年。

  裴獗注視著她。

  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裴獗按住肩膀,嘶的一聲。

  馮蘊抬頭,黑眸里流露出緊張。

  “扯到傷口了?”

  裴獗沉默。

  慢慢的,握過她的手,將人拉過來靠在自己懷里。

  馮蘊怕擠壓到他,很是謹慎,他卻全然不管,用力一拉,就將人緊緊摟住,低低地問:“后悔嗎?”

  馮蘊仰頭,“后悔什么?”

  “嫁給我。”裴獗盯住她,黑眸幽深。

  “為何要后悔?”馮蘊問。

  裴獗看她許久,打破靜默。

  “跟了我,這輩子你清凈不了。”

  馮蘊笑了起來,聲音低低,容色淡淡。

  “我這輩子要的,就不是清凈。”

  裴獗問:“那蘊娘要什么?”

  隔著不遠的距離,馮蘊卻看不穿他的心思。

  一陣風吹來,簾子便蕩了起來,房里彌漫著淡淡的中藥敷料的味道。

  她將眼半瞇起來,認真地看著裴獗。

  她知道,自己這樣一個教裴獗無法完全掌控的婦人,對他來說,這輩子的興趣遠大于上輩子。

  但她無法告訴裴獗,那些只有噩夢找上來時,才會出現的往事。

  她無法全然地給予信任,他也是。

  他也不會無休無止的任由她索取,寵愛都有代價。

  淡淡一笑,她黑瞳生光,傾身看過去,目光落在他火熱的胸膛上。

  “要將軍早日傷愈,以便夫妻敦倫。”

  

  新月如鉤。

  天已然黑靜了,鄴城的芳云殿里,卻是簫鼓聲聲,仿佛將夜色也融入了一抹靡靡絲竹之韻。

  李桑若半醉而躺,身子軟在貴妃椅上,看著眼前幾個俊俏的郎君,搖頭,再搖頭,突然拿起桌上的酒壺砸了下去。

  “歪瓜裂棗,全是歪瓜裂棗。”

  芳云殿內跪伏一地。

  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出。

  從中京到鄴城,李太后更瘋了。

  “尋遍鄴城,就找不到一個相似的人嗎?庸才,你們這些庸才,我要你們何用?廢物,全是廢物!”

  一句比一句罵得狠。

  罵得她自己氣喘吁吁,好似喘不過氣來。

  芳云殿寂靜無聲。

  自從方福才死在緹騎司的大獄,李桑若就覺得身邊再沒有合用的人。

  眼下芳云殿的大太監鄧培,是她的父親派來的。

  李桑若覺得不是為了服侍她,而是監視她。

  于是她不干別的,成日就差鄧培去找人,滿城滿地尋找……一個長得像裴獗的人。

  她就像入魔了似的。

  天下相似的人有,神韻氣質要和裴獗一般無二的人……哪里去尋?

  鄴城后宮烏煙瘴氣。

  芳云殿里的宮人,也讓李桑若折騰得苦不堪言。

  李宗訓氣不是,罵不是,看她破罐子破摔,索性也不理會她了。

  反正在他眼里,李桑若就是個廢物。

  唯一的價值,在于她依舊是熙豐帝的皇后,是大晉名正言順的皇太后。

  李宗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歌舞醉,醉歌舞,好景良宵無裴郎,如何使我有歡顏?何處尋,何處尋,你且看,良宵又過了……”

  李桑若醉醺醺地起身,含含糊糊地笑著,腳步踉蹌地走到那幾位屏氣凝聲的公子面前,麻木地笑著,捏捏這個,摸摸那個,好像突然生出了幾分興致。

  “你,你,還有你……”

  “你們隨哀家來……”

  她拉住一個郎君的腰帶轉身,猛地撞到一堵墻。

  不。

  是一個人。

  李桑若醉眼惺忪,半晌才認出來,那是唐少恭。

  她用力推唐少恭一把,突然變得面目猙獰,嘶啞的聲音如同鬼哭狼嚎。

  “你滾,你快些滾,我不想看到你。你害死我的兒子,奪走我兒子的皇位,你是奸臣,佞臣,是我父親有眼無珠……”

  唐少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平常不喝酒,李桑若在他面前還是得體的,一旦醉酒便脾性大發,但像今日這般把他當成仇人一樣,又恨又罵,還是第一次。

  宮人噤若寒蟬。

  半晌,待李桑若跌坐下去,他才揮揮手,讓試圖攙扶的宮人,都退下去。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到李桑若的面前。

  “太后殿下瘋夠了嗎?”

  李桑若發狠地瞪住他,冷笑一聲……

  兩聲。

  聲聲冷笑。

  “滾!”

  唐少恭弓腰,慢慢蹲下來,看著可憐的臨朝太后,目光里有幾分說不出的復雜。

  “有人幫殿下報仇,殿下不高興?”

  李桑若半瞇眼,冷靜了一些。

  這是他父親跟前的紅人,心腹之人。

  她這個女兒,也得罪不起。

  “哀家……聽不懂少恭叔在說什么。”

  唐少恭盯著她憔悴的面孔,“你不是恨裴獗嗎?恨他負了你。臣得聞,裴獗在秀峰山遇險,被落草的齊軍殘部打廢了,昏迷不醒……”

  李桑若胸腔大動,猛地坐直身子。

  “什么?你說什么?裴郎怎么了?”

  唐少恭道:“我說,有人替你報仇了。裴獗傷重,無數人看到,他是被幾個兵卒抬上木架,抬到花溪長門的……”

  李桑若失焦的眼瞳,因“花溪長門”幾個字,悲聲大慟。

  “活該,活該他遭此一劫。人都要死了,還要去找那個小賤人,他該的,活該的……”

  李桑若每每罵人,都極癲狂。

  唐少恭等她罵夠了,這才淡淡地道:

  “西京剛結束戰事,裴獗一出事,必將亂成一鍋粥。為今之計,正是陛下大展宏圖,趁勢出兵的好時機。”

  李桑若心頭微微一震。

  慢慢的,她轉過眼睛來看著唐少恭。

  又是一聲冷笑。

  “少恭叔跟哀家說這個,不覺得可笑么?這鄴城朝上上下下,文武百官,誰不知哀家跟小皇帝都是傀儡,擺設?少恭叔要打誰,什么時候打,為何不找我父親商議?”

  唐少恭嘆息一聲。

  “新朝剛立,丞相顧慮頗多。”

  李桑若冷冷瞥他一眼,酒氣未散,雙眼滿是醉意,“少恭叔是在諷刺哀家嗎?丞相都在顧慮的事情,我一個窩囊太后,能有什么作為?少恭叔……你可高看我了。”

  唐少恭道:“太后臨朝,天下子民認的是太后,不是丞相。殿下該出手的時候,一定要把握時機啊。”

  李桑若絲絲冷笑,“時機,何謂時機?我是個廢人了,我兒駕崩,我便是個廢人了。”

  唐少恭淺淺皺眉,低頭在李桑若的耳畔,輕聲道:

  “只有打回中京,奪下安渡,太后殿下才可如愿以償……即使太后做不到,也比如今這樣流連男色,什么都不做要強上許多……”

  頓了頓,他半瞇一雙陰鷙深沉的眼睛,盯住李桑若。

  “臣得悉,丞相穩定朝綱,是為禪讓做準備。”

  李桑若怔住。

  她的父親將淳德小皇帝送上帝位,要的只是掌控朝綱。

  李桑若知道,一旦時機成熟,她的父親就會逼小皇帝禪讓,名正言順地登上大寶,再讓他心愛的兒子,來繼承大統。

  到時候,她這個無用的前朝太后,會是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