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421章 悄無聲息

  馮蘊是被溫行溯抱回莊子的。

  衣裙濕了一大幅,摟抱的身影在月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朦朧而爛漫,清風落葉,細膩溫柔,竟有一種奇艷之態。

  當然,這是溫行溯的感受。

  馮蘊只覺得腳痛。

  不只是腳踝,腳趾在踩下去時受了力,崴得鉆心一般,這會兒碰都不敢碰一下。

  但她其實是不想這樣出現在人前的。

  快到莊子,她便拉了拉溫行溯的衣袖。

  “大兄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

  溫行溯聞聲低頭,知道她在顧慮什么,眉心微微一蹙,手臂緊繃。

  這瞬間,有一種強烈的失去感讓他心里沉重得像呼吸不過來似的,不僅沒有放,還加重了力道。

  “你怕妹夫不喜?”

  一聲妹夫,表明了他身為兄長的坦蕩。

  馮蘊再說什么,便不合時宜。

  “他不會不喜,只是人多嘴雜,萬一有人肚子里長出壞水,胡說八道,沒得壞了大兄的清譽……”

  “那就好。”

  溫行溯的目光毫無波瀾地看著身邊的仆從。

  “你們會胡說八道嗎?”

  眾人嚇一跳。

  “稟大郎君,不會。”

  溫行溯低頭,看著馮蘊。

  “你都聽到了。”

  對著他凝視的目光,馮蘊突然釋然。

  她只是受傷了,兄長抱她回去,有何不可?何須惺惺作態,掩人耳目?

  她動了動痛腳,又是嘶聲呼痛,然后才道:

  “有勞大兄。”

  溫行溯嗯聲不語,側目吩咐仆從。

  “你跑快些,去請姚大夫到莊子里來。”

  仆從應聲,小跑著離開了。

  溫行溯抱著馮蘊放慢了腳步……

  他走得很穩健,生怕再次摔了她,但胳膊卻有些僵硬。

  手指觸及的肌膚柔膩得像沒長骨頭,迅速在他身上形成一層密集的雞皮疙瘩,感覺不知該如何擺放。

  馮蘊心不設防,雙手揪住溫行溯的衣襟,心里還在思忖濮陽漪挨罵的事情,有些走神,溫行溯卻是需要深深吸氣,才能克制住內心的漣漪……

  擔心的。

  又是竊喜的。

  自責的。

  又是幸福的。

  他很難去形容此刻的感覺,就像偷偷躲在一個角落里窺望太陽的小獸,突然得遇一陣風,將窗戶吹開,漏出一縷陽光給他……

  他想要牢牢的,緊緊的,抱住這一絲光,不肯放手。

  因為一旦從掌心里流失,便不會再來。

  時辰還早,天沒有黑盡,路上遇到從村東回來的幾個村人,他們的目光下意識地望過來,審視著貼在一起的兩個人。

  然后好奇地問:

  “里正娘子怎么了?”

  溫行溯總會答一聲。

  “腳崴了。”

  村人哦聲,關心地說著話,前方突然燈火大熾。

  裴獗人還沒有到,空氣便突然變得稀薄起來。

  氣氛無端緊張。

  他帶著隨從過來,將手上的風燈遞給左仲,朝溫行溯伸出手。

  “我來。”

  看來去通知姚儒的人,也順便通知了裴獗。

  溫行溯有些懊惱。

  有一種微妙得像針扎似的痛楚,從心上碾過……

  他略微停頓了那么一瞬。

  就是這一瞬,裴獗的目光看過來。

  二人四目雙眼對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像卡住動作似的,原地不動了好久……

  馮蘊隱隱察覺出一絲緊張。

  “大兄。你放我下來吧。”

  她捏了捏溫行溯,在裴獗的目光里,將手伸向他,無辜地道:“我方才一不小心踩到溝里去了,腳死了……”

  略帶撒嬌的語氣,是誰都不忍心苛責的。

  裴獗將她抱過來,視線低垂,沒有看溫行溯,語調淡淡,又滿帶關切,“下次天黑別出門。”

  馮蘊唔聲,苦著臉道:

  “還說明日去安渡城里,看看小七的宅子,這下完了,明兒醒來定是要腫成包子,哪里走得了路……”

  裴獗:“那就歇兩天,不急一時。”

  兩個人說著話,沒有太顯突兀的深情,卻有一種纏綿的氣息,外人難以融入……

  溫行溯將腳步放得更慢,遠遠吊在他們后頭。

  手指間的余溫還在,懷里卻空蕩蕩的。

  無端的失意感,放大了他的情緒,也放大了方才溫香軟玉抱在懷里的感觸……

  他低頭。

  借著月色,看到衣裳上的一絲褶皺。

  那是抱著馮蘊時被她的身子壓出來的。

  溫行溯輕輕撫平,低低苦笑。

  

  馮蘊被裴獗放到木榻上的時候,姚儒便拎著藥箱小跑著過來了。

  同來的人,還有濮陽九,以及一個小小的元尚乙。

  他們是從養心齋過來的。

  濮陽九是裴獗叫來的。

  元尚乙是自己跟過來的。

  馮蘊看著烏泱烏泱站在屋子里的人,頓時有些尷尬。

  只是崴個腳而已,用得著這么大動干戈嗎?大夫都來了兩個,小皇帝來一個。

  裴獗也沒有料到濮陽九會把元尚乙帶過來,不輕不重地掃他一眼,拱手行禮,讓人看座。

  元尚乙沒坐凳子,直接坐到了馮蘊的木榻邊沿,眼睛里寫滿擔憂,小手伸出來,似是想觸碰她,又覺得不合時宜,很得體地收了回去。

  “娘子痛嗎?”

  “不痛。”馮蘊搖搖頭,溫聲而笑,“你看,走路不專心是要受到懲罰的,我就遭了惡果……”

  元尚乙小眉頭蹙起,抬頭看濮陽九。

  “濮陽醫官,要緊嗎?”

  濮陽九看一眼姚大夫。

  他和姚大夫是同時到達的,這個時候姚大夫已挽起袖子準備為馮蘊看傷了,他就不便再出手了。

  “陛下不要擔心。”濮陽九笑了笑,揀了句哪里都能用的話,安撫小皇帝。

  “王妃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沒事的啊。”

  裴獗又看了他一眼。

  濮陽九覺得后背毛蹭蹭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雍懷王殿下,那眼神恨不得將他刺穿才好。

  姚儒替馮蘊看了看傷情,讓仆從拿來一張圓凳放在木榻前,又示意她將腳伸出來,搭在上面。

  “所幸沒有傷到骨頭,我先替娘子拍打推拿,再行熱敷,想來應無大礙,但傷到筋脈,怎么著也要一些時日才能恢復如初,娘子要吃些苦頭……”

  聽到姚儒的話,馮蘊有些懊惱。

  她最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溫行溯看著她臉上的糾結,歉疚地道:

  “怪我,不去看宅子就沒這回事了。”

  馮蘊笑了起來,“明明是我一時興起要帶你去看……大兄明日還要早起,快回去歇了吧。我沒什么事的。”

  溫行溯抿了抿唇。

  他很想留下來,親自照料她。

  就像小時候她受傷時那樣……

  她的身邊,最親近的人,只有他。

  可今時到底不同往日了……

  “好。”溫行溯應聲,朝屋子里的小皇帝和其他人,一一行禮告辭,退了下去。

  裴獗抬頭,看到他落寞的背影。

  馮蘊轉頭看元尚乙,“時辰不早了,阿元也回去吧,別讓林女史久等……”

  元尚乙嘟了嘟嘴唇。

  他很想留下來。

  可目光接觸到裴獗的視線,又打起了退堂鼓。

  最后,他乖順地點點小腦袋,站起來跟著董柏回養心齋了。

  濮陽九等到姚儒將馮蘊的傷情處理好,也準備偷偷摸摸開溜,不料剛走出房門,裴獗就跟了出來。

  “老天!悄無聲息的,你要嚇死人?”

  濮陽九惡人先告狀,拍著胸膛扭頭瞪他。

  裴獗冷眼示意他,“過來。”

  他走到回廊的屋檐下,長身而立。

  濮陽九嘴唇微抽,跟上去,壓著嗓子道:“大晚上的,找我說什么私房話?”

  裴獗道:“讓你備的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