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夜行 > 第九百四十六章:河夜行
  “你是說,要請吾輩乘舟河游,行祭祀河神之禮?”

  蜀辭剛一到家,并未瞧見百里安哪里去了,身后的鐵鍋都尚未來得及放下,屋外頭就黑壓壓來了一大片人。

  她們皆是村中的婦孺大嬸,里里外外將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說甚么村子里近日來惹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故此引來了青云山上的老神仙黃道人仙身位臨到此,除邪祟,定乾坤。

  近日來村中怪事連連,每每黃昏清涼時分。

  若有女郎單獨于溪河水邊浣衣,總會無故失蹤,直至幾日后才叫家中人省覺此事。

  概因那些女郎浣衣失蹤之日,夜半時分,自家屋中卻頻頻出現那名女郎的身影與聲音。

  以至于家中人都以為一切往常如惜。

  可事后細想下來,那幾日女郎的身影與聲音都格外虛飄。

  真正回憶起來的時候,一種無端的恐懼襲身。

  竟是恍然察覺到,自己似乎并未在家中真正看清女郎的模樣輪廓。

  直至在溪河叢林邊,看到自家女郎的衣衫半截埋在土里,顯然已是遇害多日,尸骨卻不翼而飛。

  如此詭異的怪事,這般靈氣不足的偏遠山村極少有過。

  一時之間,叫并不通曉天文地理的無知鄉農婦女們不知如何是好。

  她們夜夜擔驚受怕,唯恐那鬼神怪事發生在自己的家中。

  如今遇著這么一位老神仙,自當是香火供足。

  再加之那黃老道一番開壇做法,吹火燃符的一系列玄乎其玄的手段顯出來。

  在這些鄉農婦人們眼中,可謂是大大神通,當是頂禮膜拜,深信不疑。

  這幾日,那黃老道可謂是趁火打劫,在這偏僻得一貧如洗的山村莊子里,倒也狠狠肥賺了一筆。

  一些用舊了的物事,比如說桃木劍,黃符紙,五帝銅錢,青銅劍,朱砂道袍。

  都一一在這村莊里好生重新置辦了一回。

  不過皆是得以今夜祭祀河神,需準備完全不容有失為借口。

  此前,更是對祭祀提出諸多要求,需以六名女子同舟共行,以祭神明。

  而蜀辭,便是這第六人選。

  總而言之,黃老道一番云之又云的大道理下來,將這群農村婦人忽悠得一愣一愣。

  只知曉這第六人人選非同小可,半點敷衍隨意不得。

  既然老神仙點名指姓說是這位薯姓娘子,那便只能是她,旁人代勞不得。

  看著門外胡攪蠻纏的一行人,蜀辭眼中殺機隱現。

  她對于這些阿貓阿狗的凡人破事不感興趣,也沒有耐心去做那什么祭祀神靈的蠢事。

  正欲發作之間,吳大娘跳出來指責道:

  “你們這一群人,一個個的都干什么呢?薯大妹子又不是我們硚口村的人,有甚義務要給你們逼著架著去河里頭干這么危險的事。”

  蜀辭目光澹澹地看了那吳大娘一眼,似是有些意外面對這么多氣勢洶洶的人們。

  她一名婦孺,竟有勇氣站出來出言維護。

  雖然說她蜀辭,并不需要任何人維護便是了。

  吳大娘雖為讀過什么書,卻也不似這些人蒙昧無知。

  本就對那黃老道感觀不佳。

  昨日又瞧著那老道人明顯是在打薯大妹子的主意。

  今日聽鐵匠師傅說,好似清晨時分,這薯大妹子與那老道人在鐵匠鋪子里鬧了一些不愉快。

  那鐵匠師傅也是個老實人,明眼瞧著分明是那老道人妄圖對人家娘子動手動腳在先。

  只是如今那老道人在村中風頭正盛,鐵匠師傅不欲多加惹事,也未到處多言什么。

  只是吳大娘卻看不過去了,這分明是便宜占不成,蓄意報復。

  眼下初春寒峭,幾日連連大雨,溪河湍急危險。

  夜晚祭祀,若是稍稍出了一點意外,落入水中,即便不將人淹死,也有凍死的危險。

  大抵人性本就自私,生死當前,哪里容得她們細思道理,更何況人類的悲喜本就不想通。

  對于吳大娘子的指責,她們絲毫不以為然,理直氣壯道:

  “她既在我們村子里落足住下,便是我們村子的一份子,吃得也是我們村子里的口糧。

  她那病殃殃的相公整日里喝下的藥材,烤著的爐火不都是我們村子里的嗎?

  如今叫她抽空出些力,又不是要她性命,又怎能推演,含含湖湖的。”

  村子里倒也有些明辨是非之人:“李大嬸這話說得就不對了,薯大娘子不論是吃食還是爐火,都是花了銀子來買的。

  別的不說,就那幾顆夜明珠,就是村子里好幾年的收成了,她本就不欠旁人的。

  只是薯大妹子啊,你也莫怪,眼下我們村子里發生了這般怪事。

  好幾家的姑娘都失蹤了,若是還糟糕一些,怕是已經出了人命。

  我們也想早些結束此事,可莫要招來一些不干凈的東西。

  那老神仙指名道姓,說你八字硬,命格顯貴,可令神仙顯靈。

  若你能行行好,幫助大家伙渡過這難關,我們必然記你一輩子好的。”

  蜀辭顯然是個軟硬不吃的,她冷笑道:“我需要你們記著我一輩子好做什么?記著我的好是能讓我吃飽飯還是能夠替我消災解難?

  莫要在此礙手礙眼,再胡攪蠻纏,休要怪我不客氣!”

  蜀辭在魔界狂傲慣了,這話對于魔河大人而言,算不得什么過火之話。

  可落在這群人類們的耳朵里,卻是極端刺耳。

  惹得一眾人極不愉快。

  “這婦人好生不講道理,甩臉子給誰看了,若非我們收留他們夫妻二人,她那要死不活的相公怕是早就一腳踏進閻王殿了!”

  “對!既然她這般不識趣,我們又同她客氣什么,如此沒有同情心。

  我們何必將她那小相公扔出村外,管他死活?!”

  這話明顯是怒極之下的氣話。

  可這無疑是觸及蜀辭的逆鱗,她眼眸內似有火焰洶涌,森森厲然:“你們敢!”

  “薯大娘子又何必要將事情鬧大,你只需小小配合一二,待到祭祀結束,我等自然不會為難。

  若是一來二去,惹得你那身子不好的相公沉疴復發,那可就大大不好了,老道兒心中定是十分過意不去的。”

  只聽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人群慢慢分開出一個道路。

  黃老道著一身新換的惹眼道袍,手執拂塵,一臉誠懇地看著蜀辭。

  對于人情世故,蜀辭的確還不如一個孩童。

  可若論陰謀詭計,魔界上下,除魔君以外,卻是難尋對手。

  看著眼下的黃老道,蜀辭如何猜不出他是沖著自己而來的。

  小小凡人,也膽敢算計魔河之主。

  蜀辭向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心頭冷冷一笑。

  既然這老道士執意非要去那溪河之畔祭祀那什么所為的神靈,她倒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那我便不推辭了。”

  黃老道面上微微一愣,還以為這女人明知他是在公報私仇,必然會推三阻四一番。

  如此一來,倒也可以借著這些村民的手,將她好生刁難一番。

  卻不料,她竟是答應得這般爽快。

  見她終于松了口,那些村民也不再繼續咄咄逼人,各自散去歸家拿祭祀之物做準備去了。

  在前五名選中的女子帶領下,蜀辭也隨著眾人向溪河側畔遠行而去。

  離去前,她側眸澹澹瞥了那老道士,那眼神屬實蹊蹺詭異。

  她半邊臉映在逆光的陰影里,美艷之余,似人更似鬼。

  黃老道身體狠狠一抖,目光隨即變得陰郁起來。

  “師父……”身邊的小道士弱弱喚道:“您這法子,會不會發生意外啊?畢竟這村子里的怪事不絕,確實是有落單的女子在河道間無故失蹤,今夜我們當真要一同隨她們泛舟嗎?”

  小道士的聲音讓黃老道從方才的恍忽中回神過來,他皺眉道:

  “大驚小怪,你方才也說了,唯有落單的女子才會無故失蹤。

  老道兒今日可是足足聚集了八人同游,若當真有鬼怪亂神,今夜也斷然出不了什么亂子。”

  黃老道眼睛一斜:“更何況,那小子當真如你所說,能夠同鳥**流對言,必是身懷妖法異能。

  如今若能趁他病,將這些個人命栽他身上,那姓薯的女人,必然也逃脫不得,到最后,只能乖乖任由本道來處置了!”

  小道士神情懦懦,似有猶豫。

  黃老道見他這般唯唯諾諾,唯恐他壞事,皺眉道:“怕什么,本道修行數十載,也是有幾分道行傍身的,若是當真有害人的邪祟,本道正好將之收了,為此揚名一方,豈不是更好?”

  小道士目光十分無奈。

  ……

  ……

  眾人很快來到河邊,以黃老道為首,開壇做法,又萬金油地表演了一場吐火燒符劍。

  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大推連蜀辭都聽不懂的歪言歪語后。

  老道雙模勐然大睜:“天清清,地靈靈,焚香拜請張天師,千星雷公千星尖,萬星豪光萬星明。手按寶劍斬妖邪,若有兇光不伏者,腳踏惡鬼鬼滅亡。神兵急急如律令!”

  又是好大一蓬烈火從老道士的口中噴出,氣勢好生嚇人,頓時引來周圍人連連驚嘆不已。

  而蜀辭卻看得直想睡覺。

  一番神神叨叨,老道士大喝一聲:“時辰到。”

  然后便是一通不倫不類的手舞足蹈,也就是傳說中的跳大神。

  然后將姑娘們忽悠上了那座打造簡陋的船舟之上,舟上提前備好了三牲瓜果與鮮花。

  上弦之月漸漸被烏云所覆,天色陰沉。

  就在老道撐桿行舟逆流而上之時,一聲巨響劃破了重云密布的天空,天色如晦,雨敲清波。

  這雨落得嚴寒且急,毫無征兆,眾人又未備雨傘,頃刻之間便淋了個落湯雞。

  黃老道胡子也變得一咎一咎,冠帽被大雨濕濕打歪,再無半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清冷的夜,蕭瑟的河,一場大雨來的凄涼,令得氣氛難免有些陰森。

  那五名拉來湊數的女子雙手抱臂,凍得瑟瑟發抖,一葉扁舟之上掛著的燈籠也被大雨打熄,四面的黑暗彷佛朝著她們吞噬而來。

  月光隱于云,視野極為有限,四處陰暗無光,她們身子發著抖,感到害怕,左顧右盼。

  起初上船之時,還賴以深信法力高深的黃仙人能夠護她們無恙。

  可眼下,在這未知的恐懼與危險面前,心里直發寒意。

  蜀辭早有先見之明,蹲在一角,鐵鍋半扣在頭頂上,倒也未受風雨之苦。

  這幾日大雨連綿,才初晴不過兩日,夜間又開始持續大雨,且這大雨眼瞧著竟有著暴雨的走向趨勢。

  舟上眾人開始心慌意亂,這時有女子弱弱出聲道:

  “黃……黃道長,祭祀結束了嗎?咱們何時能夠上岸啊,舟上瓜果牛羊都被打入了河中,若是再不上岸,會不會有什么意外發生啊。”

  有的女子已經開始嚶嚶哭泣:“我白日里瞧著這河也無甚稀奇,今夜怎生得這般可怕,都行了這般久了,怎么還看不到河岸。”

  可怕的是,回首之間,她們甚至已是不能瞧見來時側畔邊上的村民燈火。

  入目之下,皆是一片黑暗湍急的河水。

  竟給人一種臨淵而行,所求無路的窒息絕望感來。

  河水之中無數急游而行的古怪黑鱗奇魚。

  她們發誓,她們在這山村之中生活了幾十年,漁民打撈河海這么多年。

  她們從未見過今夜這些模樣怪異滿是鱗刺的怪魚。

  那些魚看是漫無目的地急游而行,可竹舟之下,卻是被這些魚撞得碰碰作響,綁縛竹舟的麻繩似也有所松動。

  這般變故,令得眾人愈發不安起來。

  那小道士也明顯慌了神,搖了搖黃老道:“師父,眼下這般,可如何是好?”

  到了此刻,黃老道還不忘維持著自己的高人風度,他裝模作樣道:

  “無妨,不過爾爾風雨,有本道在,自然能護諸位安然無恙。”

  話雖這么說著,可下如此大雨,屬實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他連觀幾日河水形勢,記得到了夜里,河水某一方位便會出現湍急的大旋渦急流,人若卷入其中,必然會有生命危險。

  屆時這不結實的舟若卷入其中,船上林林總總的一些人,免不了需要他來解救。

  他命徒兒在水中提前設有機關暗樁,老道水性極好,借助暗樁,便自可展示一番水上行走的本事。

  再一一將這些小娘子救上來,唯獨漏下那薯大娘子。

  非得將她好生吃一番苦頭,叫她求饒,治得服服帖帖才會懂事聽話。

  可如今這雨下得這般大,燈籠也滅了,獨舟隨著湍急的河水亂流亂飄。

  也不知此刻身在何方位,更不曉得那些個暗樁子有沒有被大雨沖走。

  老道心中同樣不安焦急,暗道莫不是今夜,真的要遇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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