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攢眉,聽出云皎月話語中的埋怨。
所謂無休無止地和人斗智斗勇,指的不就是他們這些深陷權勢沉浮的勛爵之家?
有話要說,辯解道,“祁夫人,我有幾句話想說。”
“我理解你想獨善其身,過安穩日子的想法。我也愿意幫助你,逼迫你們夫妻和離。”
“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你這種行為本質上是逃避。”
云皎月眉目不起波瀾,和離開京都過安穩日子比起來。
逃避兩個字雖然不好聽,但是擔一擔又何妨。
宋琰平躺著,聲音低沉緩緩。
“財能使人貪,色能使人嗜,名能使人矜,勢能使人倚。”
嘆了一口氣,“在我來看,追求權勢和祁夫人你想追求財富做生意,并沒什么區別。”
錢財,能引發人的貪欲。
而權勢,則會讓人生出倚仗的心思。
“你想出京,我不信你沒有仗著自己背后有帝師府倚仗的原因。”
“靠人不如靠己,帝師府不見得能順風順水一輩子。”
“所以遠離權力中心,在底下州縣,也不一定就能過上一帆風順的日子。”
宋琰雙手放在平坦的腹部前,隔著黑色眼紗去看朦朧模糊的身影。
突然問道,“祁夫人,為什么不試試,讓自己成為權勢呢?”
“這樣,不用倚仗別人不說,自己還能過上想過的日子。”
云皎月臉上含笑,定睛注視著宋琰,盡管對方看不清她。
半晌的靜默讓宋琰覺得有些不安。
下一瞬,云皎月雙手摁著手術臺一側。
沒有絲毫混沌的雙眸沉靜似海,帶著一抹玩味。
俯身,微啟薄唇嚴肅道,“宋小侯爺,你該慶幸我目前沒有想要成為權勢本身的心思。”
“否則……”
冷語冰人的嗓音停頓片刻。
威脅聲霎時縈繞耳畔,“早在你和武定侯合謀害安遠公主墜胎時,我就會揭發你們!”
宋琰隱匿于黑紗下的眼眸帶有危險意味,暗眸生出一閃而過的殺氣。
唇色泛白,抿唇字正腔圓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云皎月垂眸掃了眼對方袖子半掩下握緊的拳頭。
笑了笑,顯然對方細微的動作,已經暴露出心中所想。
云皎月從胸腔暢快發出幾聲笑聲。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么,那你緊張什么?”
云皎月幽幽嘆息,清秀干凈的臉龐溢出對宋琰的輕視。
泛著緋色口脂色澤的薄唇扯了扯,“別擔心,我不會揭發你們。”
“宋清明毆打公主是事實,無論他被處以什么刑罰,都是活該。”
“再者,和離后我會離開京都,你不必對我忌憚。”
宋琰眉頭蹙了一下,陰鷙眼眸捕捉著女人看不清楚的面容。
情緒說不清道不明,不知道是慶幸云皎月志不在京都,還是惋惜。
沉沉出聲,“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的?”
“也不早,正好前些日子我閉門不出,閑著無聊。將在西寧侯府的事情翻來覆去地想,想明白了而已。”
那日在西寧侯府,春香說了一句話。
西寧侯府上下,根本沒一個人對得起崇明帝和中宮想交付嫡女之心。
當時她沒細想,以為春香說的是氣話。
畢竟宋琰那副真心在意,擔心安遠公主會死的架勢,也不像是裝的。
后來……
她告知春香,安遠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沒了。
她記得,春香失魂落魄的,說孩子沒了也罷。
那種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必會墜胎的神色,每當她閑暇時間復盤,總會覺得奇怪。
“燈節那夜,我私下讓聶韜去查過——”
“春香,父母健全,滄州人士。她四歲進宮,原先是經民間采選,被選入宮中,成為服侍皇后的宮女。”
“安遠公主自幼常伴皇后膝下,春香可謂是和公主一起長大的。后來公主出嫁,她也在皇后的吩咐下,身為女官陪同去了公主府。”
云皎月澄澈雙眸隱隱帶著幾分幽深。
明宣德年間,譬如歷史上大名鼎鼎的萬貴妃,就是四歲進宮當宮女。
除了萬貴妃,賢妃王氏、昭妃武氏三歲入宮,和妃宮氏五歲入宮,麗妃劉氏七歲入宮等等。
可以說,很多后來成了妃子的宮女。
她們一開始都是因為幼女時期有姿色,所以被選入宮當侍女。
等教養好了,還能成為妃子預備役里的一員。
“我想,早些年太子未死時,春香是老武定侯以采選為名送入宮的。”
“說不定,在武定侯府原來的計劃中,還想將春香安排進太子府。”
宋琰漸漸習慣空氣里彌漫著的消毒水氣息。
指腹摩挲著袖口料子,呈思考狀。
喉結滾動,“你怎么知道春香是武定侯府的人?這件事情,連我都不知道。”
安遠公主出事之前,武定侯陸乾曾私下和他見過幾次。
告知他公主身懷有孕。
他們出于利益所需,暫時統一了戰線。
他是真心不希望公主一尸兩命,他一開始只想要她腹中孩子的命!
為了不傷及公主,他尋了由頭特地安排府醫全天候在侯府。
可誰知道他母親居然拖著府醫,不讓人醫治。
陸乾也在無奈之下,去請云皎月來幫忙。
云皎月抿著的唇彎起,烏黑眼眸明亮似星辰。
從容自若出聲,“三件事情。”
“第一,武定侯早上和我說,他要回袁州祭祖。滄州離袁州太近,讓我不得不多想。”
“第二,葉氏生辰那日,安遠公主正在宮里抽查九皇子的功課。是春香提醒她,該早些去侯府,免得落人口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宋琰被對方不驕不躁慢條斯理的樣子勾起興趣。
語氣略略急切,“是什么?”
云皎月氣定神閑,唇角笑容漾起,“我搬入學士府之前,去榮寶齋買過一些家具。”
“我問過高老,安遠公主在榮寶齋被趙鶯兒為難那日,發生過什么。”
“趙鶯兒去榮寶齋之前,武定侯府的胡嘉正巧去買過一些筆墨紙硯。”
是胡嘉看見了安遠公主,才命人給趙鶯兒透露的行蹤。
這些事情聯系起來,猜測春香是武定侯府的人,就不奇怪了。
云皎月看時間差不多了,想用意念將宋琰挪出空間。
她忽而提醒道,“宋小侯爺,你母親看你看得太緊。我為你醫治,連你身邊的仆人,都敢仗著西寧侯夫人對我這個大夫過問。”
俯身對他輕笑,端詳道,“宋元清這個駙馬之位,你若想要,可以拿。”
“但安遠公主……可出不起第二次像墜胎一樣,無大夫可醫的事情。”
“你想護住她,還得多費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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