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高府。
高夫人院子中，兩根大蠟燭熊熊燃燒著，點亮了整個房間。
高夫人看了一晚上的賬本，腦袋昏沉，揉揉太陽穴后，喝上一口奶娘遞上來的龍井茶。
舌尖剛觸碰到溫熱的茶水，高夫人便立馬收回，把茶杯推走。
高夫人問道：“今年的茶例是誰采購？”
奶娘跪下身子，“回夫人，是沈姨娘手底下的人在五月份時購入。”
五月份還有新茶？
怕不是積壓在庫房里的陳年舊茶。
高夫人翻起賬本，找到那個日期，指尖從墨跡上劃過，按著某一行字，冷笑一聲。
“賬目做成這樣也算是她的本事。”
六月份買碳，五月份買茶，十一月買冬菜……
高夫人繼續往后面翻，在中秋節后的一段時間，賬目風格突然大變，句句條理清晰，數目無誤。
她點了點賬本，問：“中秋后換了新賬房？”
奶娘答：“是的夫人，從沈姨娘那邊拿回來賬本，老陸看不過去，就重新找了一個賬房，當時夫人在忙少爺的事，也就沒拿這些小事出來煩您。”
“這是從哪里挖來的？記賬風格和我知道的幾個大有不同。”
“小的不知。聽老陸說，是新來的施平介紹過來，一開始是在夫人陪嫁的首飾店干活，一個頂三個，后來才被掌柜送過來頂數，小伙子不錯，模樣俊秀，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也是有家有口了，不然我還想介紹給竹心。”
高夫人一笑，這長得好看，能力又不錯的年輕人，是個有閨女的人都會心動。
高夫人道：“竹心不用急，嫁到外頭哪里有留在府上安穩。我等著以后留給時兒用，若是時兒娶了一個愣頭青，我還能讓竹心管管時兒的院子。”
奶娘也跟著笑起來。
蠟燭漸漸燃燒，到只剩下一個底部時，高夫人終于將最后一本賬本放到前面的小山堆上。
她揉揉眼睛，靠在太師椅上放松。
奶娘踮著腳，拿一件披風慢慢走入，披風蓋到高夫人身上，她瞬間瞇起眼睛，“奶娘，老爺可有放時兒出來？”
高夫人因為和主張著要懲戒高時的高老爺冷戰，關上院門過日子，已經窩著好幾天了。只要高老爺還有一天關著高時，高夫人就也還關著院門。
奶娘：“夫人，并沒有。”
高夫人扔開披風，站起來指著窗戶大罵：“黑心肝的玩意兒！一天到晚就想著那個狐貍精，是要把我兒生生磋磨死他才甘心！”
奶娘不敢搭話，低頭立在旁邊。
高府內最大的兩位主子吵架，站哪一頭都是沒好處的。
“哼！”
高夫人拍了下桌面，小山堆嘩啦一聲，好幾本賬本掉地上。
“奶娘！你去把人叫起來，我現在就穿上衣裳去祠堂！”
“夫人，萬萬不可啊！”奶娘勸道。
“您這么一鬧騰，沈姨娘那邊又白白得了好處，到時傷了你與老爺的情分，可不就便宜別人。”
高夫人怎會不懂，她眼淚流了下來。
她哭著道：“奶娘，他與我可還有情分在？如今，連兒子在祠堂里受苦受累他都不管不問，恨不得害死了我兒，讓那個狐貍精的種當家作主！”
“夫人慎言！”
奶娘將頭探出窗戶外，沒在外面發現有偷聽的，這才松了一口氣。
把頭收回來，鎖上窗戶。
高夫人已經由站改為坐，拖著下巴，在微弱的燭光下默默流淚。
奶娘過去安慰道：“夫人，現在的局勢已經大有不同，施平在新任知府面前替我們扳回來了一局，且您對他有知遇之恩，以后有需要的時候，又是一份助力。”
高夫人搖頭，繼續留著眼淚。她擔心的從來都不是這個，停留在表面優勢上，她一個嫡妻永遠高過沈姨娘，但是家里的兩個男人才是最大的阻攔。
高老爺一心想著和稀泥式的家和萬事興。高時崇拜父親，也心生向往，和高辰關系極好，不想與其爭奪高家的資源，一昧在自欺欺人。
有這種幫手在，高夫人對于自己的堅持都產生了無比的懷疑。
她做這些到底是為了誰啊！
書房內，高老爺同樣難以入睡，但他卻是因為興奮才睡不著。
高老爺在書桌面前走來走去，搓了搓手，看向施平，“做的不錯，過幾日你就要去路知府府上服侍，可有什么需要的一同與我說說。”
書桌上面，放著施平擔任夜市管事時送來的賬本，施平看見，喉嚨動了動。
“高老爺，小的有一事相求。夜市從無到有，一直是我和手底下的兄弟管著，如今雖然交出去，但還是希望夜市能夠做大做強，不要辜負了大家的心血。”
高老爺詫異，這么大的一個人情送出去，就求沒什么用的夜市未來做大做強？
高老爺拿起一份賬本，握在手上。“去對簿公堂的馬家媳婦，可是你義妹？”
這種家長里短的婦人被窩里的話，高老爺以前是不知道的，還是不久前沈姨娘哭訴，說起施平不安分，將家里的紅顏禍水介紹給高時，害了高時沖冠一怒為紅顏，莽莽撞撞，不符合高家嫡子的身份。
施平笑著說：“正是我義妹，她死了相公，帶著三個孩子過活，弄一個餛飩攤子過日子，不過前幾日她搬回娘家，已經不在夜市上擺攤了。”
不在了啊？高老爺摸摸自己的胡須。
這可不行，高老爺雖高興施平攀上路知府的大腿，但兩人總不能到此為止吧，人脈這種東西，少一條不如多一條。
有跟在路知府身邊的施平，他以后總比野心勃勃的云家多出一份眼線。
我不害人，但也不能成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高老爺溫和道：“咱們高府平日也沒少鋪路修橋，做善事，你義妹孤兒寡母正是高府要接濟的對象。不如這樣，夜市你手底下的人管著，你義妹還能繼續去夜市擺攤，也不收她的費用，只是希望她以后能將幾個孩子好好養大。”
施平一愣，呆住了一會兒，給高老爺行了一個大禮。
他不怕高老爺圖什么，就怕什么都不圖。夜市重新回到他的手上，大大小小，追隨在他身后的人，以后都能有一口飽飯吃。
“謝過老爺！”
見施平如此上道，高老爺也很開心，夸了一句。“你義妹的餛飩夫人也喜歡吃，白天沒事時，讓你義妹送一些到大廚房里，也能多份收入。”
施平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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