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鈴掀開被子,輕輕下床。

  外面天光大亮,但夜景然大抵是太累了,依舊趴在床邊沉睡不起。江鈴注視著他的臉,描畫著他的眉眼,輕聲呢喃著:“夜景然,我們還真是互為彼此的麻煩。”

  夜景然似乎輕皺了一下眉,又沒了動靜。

  江鈴翻出紙筆,開始從頭梳理著這件事。

  她睡了幾個小時,如今腦中已經不再混沌。她迅速把時間定格在夜景然提出要娶她的那天。

  搖落說,她既然嫁給夜景然,便也一定會成為夜景然的麻煩。

  靖帝想娶她以固龍位,卻被夜景然截胡。在此情境下,靖帝大概率會先想辦法拆散他們。

  于是,他找來宮女透嘟和農夫龔聚仁,要他們聯手污蔑江鈴的清白,從而讓夜景然對江鈴心生芥蒂,不愿再娶,但靖帝沒有想到,即便如此,夜景然依舊愿意娶江鈴。

  于是,便有了若山這樁事。若山口無人出入,那縱火者大抵就是若山的人。靖帝要將這火偽造成天禍,意在讓百姓看到,無根圣女同丞相一回若山,若山便突起大火。

  他要百姓以為,二人成親有違天意,從而利用民聲逼二人和離。

  所以,要想解決這樁事,便一定要找到縱火犯并令其招供。

  “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你們要有一樁麻煩事了,你且記住四個字,衣善未終。”搖落的話驟然閃現在江鈴腦中。

  江鈴抵住下巴,在紙上寫下這四個字。

  “搖落所說的麻煩事大抵就是此事,那這四個字,想必就是此事的突破口。”江鈴咬住筆頭,喃喃道,“衣善未終,何謂衣善?”

  是送與她衣服的人?

  可送她衣服的人很多,若山佛道、丞相府、皇宮,哪里都短不了她衣服穿。

  可重點還有個“善”字。

  江鈴猛然一愣。

  “悟清大師、丞相府與宮中送我衣服,不過是因為他們以為我是圣女,以為這是該給我的。”

  真正因為心生善意而送她衣服的,只有那個道姑。

  那個江鈴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到的小道姑。

  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道袍披在她身上,為她蔽體,也為她免除尷尬的境地。繼而才去告訴眾人,無根圣女現世。

  可這樣好的一個人,怎么會縱火呢?

  江鈴吸了口氣,打開房門。

  慧靈穿著喪衣,跪在祠里,低頭啜泣。江鈴輕輕走過去,朝著悟清大師的靈位拜了一拜。

  慧靈沒說話,只是見此情景,眼眶紅得更厲害了。

  “慧靈,你怨我嗎?”江鈴輕聲發問。

  “怨您什么?”慧靈不明白江鈴為何這么問。

  “我雖是圣女,卻根本沒有什么神力,也沒能救得了你師父。”江鈴的聲音很低,仔細聽來,還有幾分顫抖。

  “圣女姐姐,這沒什么好怨的。”慧靈稚嫩的聲音聽得人心疼,他看向江鈴,紅腫的眼睛里蓄滿清澈,“姐姐有沒有神力,都與我師父能不能圓寂沒什么直接的關系,姐姐的救與不救,也全在姐姐的意愿,因為這不是姐姐理所應當的。

  “師父常常教我生死有命,也許,這的確是師父的命數了,而我之所以難過,也只不過是心里舍不得師父。

  “所以,我也不怨姐姐,也該想開些。”

  江鈴怔住了。

  慧靈不過才十二歲,卻能將事情看得這般通透,說出這般話來。

  江鈴忍了澀意,又強笑著問慧靈:“我向你打聽個人可好?”

  “誰啊?”

  “你知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在冰洞中發現我的?”江鈴描述道,“我記得是個道姑,那天,我身上還披著她的袍子呢。”

  “我與道家的人接觸得很少。”慧靈搖搖頭,“不過聽說道院里只有七八個道姑姐姐。”

  江鈴點點頭,摸了摸慧靈的腦袋:“那我去尋尋看,你可千萬別熬壞了身子。”

  “我明白的。”慧靈矮小的身軀伏在偌大的祠堂里,顯得那么纖弱。

  道院外,幾個小道士在安安靜靜地掃著落葉。黃昏的日光照在院壁上,生生顯出幾絲蕭瑟與冷清。

  有個小道士看見江鈴與夜景然走來,似乎是彎了彎唇角,想要張口,卻忽然想到了什么,抿起嘴來,悶頭繼續掃地。

  直至江鈴走到院門口,也沒人上去同她搭話。

  江鈴倒不惱,笑瞇瞇地上前說明了來意。方才那個小道士看了看剩下的幾個人,還是進門替江鈴通傳了一聲。

  不多時,幾個小道姑便排排站在江鈴眼前了。江鈴早已不記得當初那個小道姑的模樣,因此不能從容貌上來尋找。

  她帶著審視的目光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在看到一個眼圈濃重、額頭冒汗的道姑時,江鈴突然笑出了聲。

  “這幾天,都睡得挺不好的吧?”江鈴在那個道姑面前站定,“是因為有心事?”

  小道姑嘴唇顫抖,半晌才擠出幾個字:“昨……昨晚不是因為著火,就、就沒睡……”

  “看你這黑眼圈可不像是只有昨晚沒睡好。”江鈴撫上小道姑的臉,“別緊張,我是來跟你道謝的,謝謝你在我出洞時,為我披上衣袍。”

  小道姑睜大眼睛:“您……您還記得我?”

  “自然,多虧那日你為我披衣,否則我便要在眾人面前丟丑了。”江鈴又伸手去給小道姑理衣領,“你叫什么名字?”

  “瑄、瑄禾。”

  “好,瑄禾,你相信我是仙人嗎?”江鈴對上瑄禾的眼睛。

  “相信。”瑄禾不敢和江鈴對視,又把頭低下了。

  “那除了來感謝你,我今日還有一件事來尋你。你該知道是什么吧?”江鈴抬起瑄禾的下巴,微笑著,強迫著與她對視。

  瑄禾的眼神躲躲閃閃的,終于挺不住了,“啪嘰”一聲跪在地上,聲音抖得要命:“圣女,我知錯了,饒了我吧!”

  天色暗了下來,一眾僧道卻圍在火光前,嘰嘰喳喳地討論著跪在中間的小道姑。

  “昨夜的火是我放的。”瑄禾苦笑道,“本以為撤離得足夠干凈,想不到還是瞞不過圣女。”

  “那當然,我們圣女雖說在人間沒法用神力,可終究還是能看破太多凡人看不破的事。”無瀾在一旁高聲搭腔,“縱火的人是誰,圣女不過掐掐指便能算出眉目。”

  江鈴摸摸鼻子,面上卻還是清冷之色:“無瀾,不可胡說。”

  “是一個黑衣人要我縱火,說事成之后,便幫我贍養老母,撫養幼弟。”瑄禾繼續道,“我不知道黑衣人是誰,但他提出的條件,著實令我無比心動,我以為放把火就行了,卻沒想到讓悟清大師……”

  瑄禾住了嘴,捂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滲出。

  “殺了她!”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江鈴朝聲音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人立馬就不再吱聲了。

  瑄禾算是走到了絕路。

  黑衣人為了避免暴露身份,定然會取她性命。而她家里還有老母和弟弟要靠她養,如今她若是死了,估計整個家庭都存活不下去了。

  江鈴別開頭,偷偷同夜景然說道:“不如我帶她回相府做個內侍吧?”

  原以為夜景然會同意,不曾想夜景然卻否定了她。

  “不可。”夜景然微微搖頭,“今日她叛若山,來日便可能會叛你我。”

  江鈴愣了一下。

  她沒想到夜景然會有這種想法,他從前視靖帝為手足親情,卻不想到死也不知道靖帝一直在籌謀害他。她還以為夜景然輕視人之惡意,如今看來,卻也并不是。

  夜景然能猜出瑄禾日后還有叛心,卻猜不到他擁護的君王也早已有了類似的心思。

  江鈴的睫毛顫了顫,沒再看小道姑瑄禾:“如此,她便隨你們若山處置吧。”

  她該去還報瑄禾的披衣善意的。

  可這點善意不值得江鈴冒著風險用未來去換,倘若瑄禾又被靖帝收買做出損害丞相府的事,她便萬萬不能原諒今日的自己。

  哪怕她知道,瑄禾不過和悟清大師一樣,都是守住權勢的犧牲品而已。

  瑄禾被人拉下去了。江鈴轉身,強忍著澀意:“我們回去吧。”

  縱火犯抓到了,圣女的形象也挽回些了。

  若山,她半刻也不想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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