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是工部虞衡司郎中，張橋，正五品，剛剛夠格進殿參朝議事。
除卻部分特許議政的言官，算得上是這里級別最低的存在。
而所謂的虞衡司，專司營造各類器具，相當于工部的技術研發和生產部門。
這張橋站出來稟告時，表情緊張中透著一絲木訥，說話也溫吞不順，典型的不會來事的理工男形象。
給人的感覺，就像底氣不足似的。
于是乎，很快便遭到了頂頭上司，工部侍郎汪荃的質疑，皺眉道：“張橋，什么曲轅犁，本官怎么沒聽過？”
“侍郎大人，這曲轅犁剛送來不久，還沒經過部里的驗證核實，所以……”
張橋剛解釋到一半，就聽到汪荃一聲低喝：“好啊，沒有驗證過的東西，你也敢拿到陛下跟前獻媚，你可知，一旦此物無用，會是什么后果？”
“汪大人，這曲轅犁雖然沒經過驗證，但下官仔細查看過，獻寶者十有八九沒有說謊，此物在同樣的時間內，確實能比直轅犁耕種更多面積。”
對于張橋的話，汪荃嗤之以鼻。
直轅犁的使用歷史已有千年，若真有犁耙比之更好用，只怕早就淘汰了，還能傳承至今？
他正要繼續呵斥，不料楚皇竟被張橋的話勾起了一絲興趣，徑直問道：
“張橋，你說的曲轅犁，能比直轅犁多耕多少面積？”
“啟稟陛下，微臣也沒用過曲轅犁，只能大概推斷，應該是直轅犁的兩倍以上，若是操作的農夫夠熟練，甚至可以達到三倍。”
張橋話音落下，立刻引起一片嘩然。
“兩到三倍，這曲轅犁有這么厲害？”
“我大楚稍微偏遠的各州府，都有大片拋荒，正愁沒有足夠的人手耕種，若是有了此物，得節省多少人力？”
“若是真如張郎中所說，這曲轅犁，確實稱得上稼檣神器，若是推廣開來，不出三五年，我大楚稅收說不定都能翻番……”
群臣越說越興奮，就連楚皇，也被他們勾畫的美好前景所吸引，難得露出驚喜之色。
就在這時，一個嗤笑的聲音響起，給眾人潑了一盆冷水。
“父皇，還有諸位臣工，還是別先高興得太早。”
太子楚喆臉上掛著不屑的冷笑，環視一周，緩緩說道：“工部虞衡司如今粗制濫造的低劣水平，大家不會不知道吧？”
楚皇和群臣聞言，盡皆臉色一僵，只見楚喆瞥了張橋一眼，繼續道：
“遠的說，就說最近一年，虞衡司受命為朝廷研發軍器，結果如何？”
他攤開雙手，長嘆道：“本宮記得，虞衡司送到邊軍檢驗的軍器，沒有十樣也有八樣了吧。”
“可這些兵器一到戰場上，要么效果一般，要么各種毛病一堆，非但沒有幫助軍隊取勝，反而還成了將士們的拖累。”
“云州危機至今未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工部研制的軍器太差所致。”
“試問，如此不堪的虞衡司，他們所推薦的東西，難道大家真就如此放心嗎？”
聽他這么一說，不少人心生認同，有人回過神道：“太子殿下的意思，這曲轅犁，根本就沒有張郎中說的那么好？”
楚喆笑道：“話也不能說死，反正本宮覺得，這曲轅犁的具體功效，著實有待商榷。”
楚皇也認同地看了他一眼，俄頃，視線落在張橋身上，沉聲道：
“張橋，你也聽到太子的話了，朕要的是實事求是，可不希望有人為了討好朕，就故意浮夸。”
“陛下，臣真的沒有半點夸大，這曲轅犁的設計，確實比直轅犁優秀太多。”張橋誠懇道。
“唔。”楚皇深深看了他幾秒，語氣變得威嚴，“你可知，此物若是驗證，一旦與事實不符，這可是欺君之罪？”
“臣……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陛下若是不信，只需當眾一試便知。”
張橋幾番猶豫，最終一咬牙，決定豁出去賭上一把。
一來，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和判斷。
反正現在急流勇退也難逃責罰，還會淪為眾人的笑柄，倒不如放手一搏，在自己最拿手的領域賭上一回。
其次，正如楚喆所說，虞衡司連續一年表現不佳，已經淪為人人皆可嘲笑貶低的部門。
身為部門主管，他急需要推出一款讓君臣上下都認可的產品，不僅是為了挽回尊嚴，更是為了證明虞衡司的價值。
一句話，他現在已經將所有一切，都押注在了曲轅犁上面。
勝，則會所嫩模，敗，則下海干活。
楚皇詫異望著他，有些出乎意料道：“你真要試？”
“求陛下成全！”
張橋此刻臉上再無一絲顧忌，跪地高舉雙手，長身拜倒在地。
“好，既然你執意如此，朕就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反正也快下朝了，眾卿，有誰愿意隨朕往上林苑走一遭？”
楚皇發話，群臣豈敢不從。
除了三大閣老這樣公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的人。
近乎一半的朝臣，包括諸位皇子，全都隨著楚皇來到了上林苑，差點沒把負責這里的上林苑丞嚇個半死。
隨著楚皇道明來意，上林苑丞松了口氣，趕緊命下人在御菜園尋了一塊邊上有涼亭的空地。
將楚皇和幾名重臣請進涼亭后，上林苑丞又馬不停蹄吩咐下人，將帶來的曲轅犁和直轅犁，分別套在兩頭體型差不多的耕牛上。
隨后，又找來了幾名專門犁地的農人。
“開始吧。”
一切準備就緒，楚皇一聲令下，對照試驗開始。
就像楚嬴之前在三河集，和薛仟打賭比試犁耙一樣，結果毫無懸念，曲轅犁完勝。
幾名農人得出一致的結論，這曲轅犁，比直轅犁效率高出三倍不止。
事實勝于雄辯。
盡管太子楚喆，以及工部侍郎汪荃有種被打臉的感覺，但不妨礙他們見風使舵得快，立刻變了口風。
“恭喜父皇，賀喜父皇，有了這曲轅犁，假以時日，我大楚耕地勢必大增，屆時，將天下將再無饑民，此乃祥瑞啊！”
楚喆仿佛自己就是獻上曲轅犁的人，一臉激動和真誠地道：
“兒臣提議，對于獻上此等神器之人，必須要重賞，唯有此，才能顯示出父皇的恩德！”
“是啊，陛下，張郎中慧眼識物，避免了曲轅犁滄海遺珠固然是大功一件。”
汪荃也假惺惺請求道：“但，能發明這曲轅犁的人，才是更應該嘉獎的對象，我大楚，太缺這種造福社稷的人才了。”
楚皇被兩人說得心懷大暢，也覺得自己洪福齊天，忍不住大笑三聲，旋即贊道：
“說的好，張橋，你今日推薦曲轅犁，立了大功，快將發明者說出來，朕好一并重賞。”
楚喆和汪荃笑著點點頭，心里各自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在他們看來，這曲轅犁功能巨大，獻出它的發明者，十有八九能撈到一官半職。
此等人才，如今自己替他請了賞，以后要拉攏到身邊，自然也更加容易。
兩人也是滿心期待，這發明者……到會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