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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5章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孫氏之死,周云飛最恨的不是楊檁,而是程玉京。而在這個案子里,程玉京卻只是附帶的,甚至有可能并不在一開始的計劃之中。

  魏潛望著虎蹄梅沉默不語。

  衙役疾步從抄手游廊走過來,“兩位大人。”

  崔凝回頭,“何事?”

  衙役道,“楊夫人想請崔大人過府說話。”

  “說話?”魏潛語調微冷。

  衙役道,“楊夫人派了婢女來請的,沒說有什么事。”

  “讓人進來回話。”崔凝道。

  衙役應了聲是,轉身出去,不多時便將映柳帶了上來。

  映柳方才遠遠便見崔凝身邊有個身著緋色官服的人,也不敢隨意亂瞟,垂著頭行禮,“奴婢映柳,見過兩位大人。”

  “你家夫人找我有何要事?”崔凝疑惑,難道楊夫人還有什么線索沒說?

  映柳道,“夫人惦記著堂審結果,也想感謝大人盡心查案,所以……”

  “感謝就不必了,你家夫人想知道什么,讓她自己來衙門問。”

  聲音有若金石相擊,鏗鏘悅耳,卻分外冷漠。

  映柳心里蠢蠢欲動的想偷偷看一眼,到底還是被他的氣勢所懾,沒敢抬頭。

  巡察使品級不高,可就算是身為一州刺史的程玉京,也不好隨便打發個人過來請她去敘話。巡察使代表圣上,又肩負稽查重任,一般沒有官員會等閑待之,巡察使也不會在巡查期間與當地官員私下往來密切。

  崔凝也知曉其中利害,自然不會過去,但想到那么個嬌弱的美人兒,到底是沒狠下心說什么冷漠的話,“我職責在身,不便前往,楊夫人若對案情有什么疑問,來衙門說便是。”

  映柳似乎料到會被拒絕,答了聲“是”,便垂著腦袋跟在衙役身后離開。她走到游廊轉彎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頓時愣住。

  北方的郎君大都高壯,映柳一直覺得太粗獷,不如文雅的郎君好看,直到今日見到魏潛,才覺得自己以往的想法太偏隘了。

  魏潛身材高大,肩膀寬厚,但是腰窄,四肢修長,絲毫不顯得粗笨,反而有一種別樣的風流。他的面部線條也硬朗分明,面無表情看著人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十分鋒利。

  就那么一眼,映柳回到楊家時心還在噗噗亂跳,心嘆,什么粗獷文雅,果然還是要看臉!

  “映柳姐姐!”煮藥的婢女急道,“快別發呆了,夫人還在等你回話呢!”

  “知道了,嚷嚷什么!”映柳端起藥碗,去了楊夫人的寢房。

  楊夫人這次是真的病了,這幾天連著在亭子里繡氅衣,著了風寒。

  屋里靜悄悄的,連一個近身伺候的人都沒有。

  映柳放下藥,輕聲喚,“夫人?”

  “咳。”楊夫人撐著起身,“映柳,崔大人來了嗎?”

  “夫人。”映柳上前扶起她,“奴婢早先就說過了,崔大人是不會來的。”

  “可是她……”楊夫人哽咽,“罷了,人情冷暖,早就見的太多了。”

  映柳嘆氣,“夫人,崔大人是巡察使,先前為了查案才會親自過來問話,現在結案了,但是職責還在,不可能應邀的。”

  楊夫人也知道是自己強人所難,只是她如今實在走投無路了,“映柳,你說我現在該怎么辦……”

  “夫人應當吃了藥,打起精神來,好好整治整治內宅。”映柳把藥端到楊夫人面前,“您不知道,現在家里都亂成什么樣子了。”

  “他那樣一個人,怎么就……”楊夫人端著藥,眼淚吧嗒吧嗒的落在碗內。

  映柳平日特別喜歡楊夫人面團兒樣的性子,說話溫柔,對待下人也特別好,可這會兒又恨極了她這樣。

  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主子再和善,若是關鍵時候靠不住,平日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映柳現在恨不能卷了包袱去求崔凝收留,但聽說崔家的侍女比一般人家的女郎教養還好,多少商戶都愿意娶回來做正房夫人,她也就只能胡亂想想罷了。

  沒有保護的美色,會被許多登徒子垂涎,惹來禍事,可并非天底下所有美人都是同樣的結局。

  映柳苦口婆心的勸,“奴婢知道夫人心中所憂,只要您振作起來,一切都會好的!您看崔大人也是花容月貌,出來做官特別有氣勢,沒人敢欺負她!”

  楊夫人道,“那怎么能一樣,她出身清河崔氏,便是妲己貂蟬也沒人敢動心思。”

  映柳被噎了一下,又忍不住道,“那就拿街口賣酪漿的俏寡婦來說吧,自打她拿刀砍了登徒子之后,再沒人敢招惹了。再說,您是誥命夫人,誰也不敢冒犯,比她可強多了啊。”

  買酪漿的寡婦原是常縣人,被砍的那人還是常縣首富蘇家的兒子,她不僅砍了人,還暗中找到蘇家的死對頭做了筆交易,之后帶著兒子跑到蘇州衙門擊鼓鳴冤,母子倆險些吊死在官衙門口,蘇家的對頭在暗地里推波助瀾,鬧的滿城風雨。結果登徒子被下了大獄,蘇家名聲也壞了,常縣商賈就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狼,一窩蜂的涌上來啃食。蘇家雖不至于倒了,可也是元氣大傷。

  自此之后,凡是垂涎她美色的人,都不得不掂量掂量,她下回會不會直接上京去告御狀。這世上,多得還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連自己和兒子的命都能豁出去,還有什么不敢的?

  后來寡婦沒有回常縣,就在蘇州擺攤買酪漿養活兒子。因著鬧了那一通,又著實生得好看,生意一直不錯。雖然現如今不少人暗地里嚼舌根,但人家不卑不亢,日子也過得下去。

  映柳看著自家夫人默默垂淚的樣子,深深為自己前程擔憂。

  ……

  這廂里映柳有心無膽,那廂卻是有人不要臉。

  隔日一早,碼頭上。

  崔凝看著風塵仆仆抱著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婢女,一臉震驚。

  這個映桃,彭佑莊子里的婢女,昨日還明目張膽的給魏潛拋媚眼,今日便跑來抱她大腿,哭的涕泗橫流,滿嘴表忠心,臉皮簡直厚的令人發指。

  “大人!”映桃扯了扯身上的大包袱,哭道,“如今大人不在了,我怕我充作官奴,為了去衙門換憑證,已經花光所有繼續,大人若是不收留,我們真要活不下去了!”

  眼見崔凝無動于衷,映桃連忙掏出一方帕子,“大人你看一眼吧,奴婢繡工出眾,奴婢的娘做的一手好菜!只要給口飯吃就成!大人收下不虧的!要是您因著昨日的事不高興,奴婢這就把眼珠子扣出來,以后再不看魏大人一眼!”

  崔凝看著她賣力推銷自己的樣子,噗嗤笑出聲來。接過繡品看了看,竟然真的十分出色。

  “大人您笑了!”映桃激動萬分,“您答應了對不對?”

  這映桃,見一個愛一個,整天做著姨娘夢,臉皮還厚,胡攪蠻纏,是個毫不掩飾的小人。崔凝意外的發現,自己并不算討厭她,但也沒多喜歡就是了。

  “我……”

  崔凝正要說話,便見映桃已經一溜煙的跑到不遠處的茶棚,拉起一個婦人又沖了回來,一臉希冀的望著她。

  那眼神,就如同她當初看魏潛。

  拒絕的話就突然卡住了。

  崔凝無奈一笑,“你確實換過憑證了?我可不收麻煩!”

  “換了換了!”映桃連忙拿出憑證。

  前日名醫聚集一堂,還是沒能救回彭佑。不過他謀殺楊不換,還不至抄家滅族,映桃母女自然也不會被充作官奴。可映桃不過是有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并不懂這些。她們母女奴籍是在官服落了印的,想脫出籍不容易,但想換個主人并不難。

  彭佑孤家寡人一個,家業一時無人繼承,將來要么是充公歸入朝廷,要么就是被他同族親近之人接手。而他家里的奴婢,只要找到新的主人愿意接收,去官府交錢換憑證再由新主人到官府重新落籍便成。

  映桃現在手里的就是一張無主的憑證,假如無人接收,日后被人發現捉去賣了,她也沒處說去。

  崔凝看了看身后還有一個巴巴跟來的仵作堯久之,心道,罷了,反正收一個也是收,收兩個也是收!一塊帶走算了!

  魏潛站在船頭目睹一切,笑了笑,轉身進了船艙。

  崔凝這次出來沒有帶侍女,映桃便當仁不讓的包攬了所有事情,整天像只蜜蜂一樣圍著她轉,左一句“娘子渴不渴”、右一句“娘子餓不餓”,嗡嗡不停。反倒是向崔凝自薦的仵作,自打上了船之后,便整天縮在屋子里,如同空氣一般。

  “娘子,您出遠門怎么不帶人伺候呢?”映桃問。

  崔凝閑來無事,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聊著,“我又不是出來游山玩水。”

  映桃不解道,“可我往常見著巡察使都還帶下屬和小廝呢。”

  平常當然可以帶,不過崔凝這一次出來,還要暗中查師門的案子,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僅她沒有帶,就連魏潛也沒有帶人。

  不過映桃沒等她回答,便自己圓上了,“肯定是他們貪圖享受!還是大人您清正廉明!”

  “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把你丟下去喂魚?”崔凝沒解釋,但也不能任由她踩別人捧自己,這習慣若是不改,日后說不定要壞事。

  想著,崔凝便決定嚇唬她一番,“就你這張嘴,一張一合就污蔑旁人清白,說不定都不用我動手就有人收拾了。京里確實是好地方,可是越好的地方越也難生存。”

  映桃臉色一白,抿緊嘴巴,半晌不敢再說話。

  崔凝暗笑,還真是能屈能伸。

  不過,才安靜沒多會兒,映桃又忍不住弱聲弱氣的問,“娘子,伺候您的姐姐們都是什么的樣兒的?奴婢聽說大戶人家的侍女,比小門小戶的嫡出娘子都金貴呢。”

  “金貴不金貴我不知道,不過她們確實挺能耐。我身邊的青心,琴棋書畫樣樣都會,規矩也好,還煮的一手好茶。”崔凝見映桃表情越來越不安,繼續壞心眼的道,“還有青祿,點心做的極好,若是不做侍女,開個點心鋪子,日進斗金不成問題。”

  “哦,對了,她倆長得還好看。”崔凝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映桃,狀似嚴肅的評比,“嗯,青祿比你就好看一點,青心嘛……五個你綁一塊都比不上。她也不是勝在容貌,那個……腹有詩書氣自華,你懂吧?”

  映桃大受打擊,一時也顧不上獻殷勤了,哭喪著臉回屋攬鏡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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