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大道問鼎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繁花血景
    世事往往與你所以為的不同,秦悅風是近些日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在他對家族的認識尚局限于中洲的時候,他便深以秦氏為傲。相比中洲其他幾家,姜氏雖強但太過孤寒無趣;陸氏經得起風浪,但又正邪不忌,時常為目的不擇手段;其余的看不上眼皆無需提。唯他們秦氏一族,行事隨性而不失底線,既瀟灑又善惡有度,最最完美不過。

    再等到他知道了曾經大風水秦門的淵源之后,“秦”這個字儼然已成了他心底最依重的信仰。而這一座代表著秦門傳承的隱秘的宮殿,于他而言即與圣地等同。

    但秦悅風從未想到,他會在“圣地”里看到這樣一番景象。

    不久前剛被高塔龐大的陰影覆蓋的最初一刻,他心中已隱生不祥;步入之后更是如此。潮濕石階在高塔內部盤旋上升,一路封閉無窗,即使長明燈搖曳,依然令人心生黑暗壓抑之感。階梯兩側是一格格囚牢般的石窟,暗色圖紋爬滿石壁處處,秦悅風辨認不出用途,一旦費力去看就會頭腦眩暈,只好放棄。

    大多數石室是空的,有些卻不是。里面有人形呈十字狀仰躺在中央,許多具已朽化成枯骨,污跡不堪。陣法亦顯黯淡殘破。想必里面都曾是有人的,活著的應該都已走出去,如今躺在這里的則是失敗了。只是秦悅風想不出,那些活著的究竟是成了什么。

    一步步往上走的時候,秦悅風忽然想起了陸啟明曾說過的話。他說這上千年來,神域往中洲秦家來的人絕不止詭門四個,果然是太對了。

    高塔易出難進,到了此時,已需要時不時地破除部分陣法才能繼續上前。織女是魂魄之身,無法干涉實在,但一路言語指引秦悅風以巧法解決,不算費時。秦悅風也刻意專注于織女的指引,不對高塔問任何多余的問題。左右得到的答案必定是他不想聽到的,又何必問?

    兩個人就這樣走著,不知走了多長,也不知走過了多少間石窟。

    ——直到秦悅風在某一間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花月!

    花月的模樣與之前看到的那些具尸骨毫不相同。她閉著雙眼平躺在陣法之上,面容紅潤而有生命力,胸膛隨著呼吸均勻地微微起伏,像在一場好夢。

    這樣睡著的時候,女子潔白無暇的臉龐愈顯乖巧,如孩子般毫無防備。秦悅風俯下身仔細地觀察她,回想著這張臉曾經露出的不同神情。

    但只是片刻。

    秦悅風右手微抬,輕柔純凈的水元力隨召而來,如清風般環繞在他身邊,吹拂起他的袖擺輕微晃動。少頃,風緩緩散了,一片剔透的冰刃凝聚與他指間,薄如蟬翼,鋒利無比。

    接著他手指一松,冰刃隨之墜下,徑直沒入女子心臟。

    有一縫鮮紅溢出,旋即與冰刃凝為一體。秦悅風抬眼再看她,她依舊睡著,毫無反應,意識與身體仿佛已徹底分離。

    對奧義境修行者的身體而言,這樣的傷勢不至于立刻致命,可以再耽誤一段時間。看她運氣吧。

    秦悅風轉身走出這間。織女只靜靜注視著他的動作,不置一詞。兩人便繼續。

    再往上漸漸艱難,但心里始終撐著一口氣,秦悅風便尚能堅持。

    周圍石窟中出現骸骨的頻率愈漸增加。秦悅風雖不問,但也能猜到幾分。無非是這些承受儀式的修者更加強大,陣法的效果于是更難得逞,玉石俱焚罷了。

    然后秦悅風就看到了季牧。

    秦悅風幾乎是不顧一切就沖了進去。然而在他更靠近季牧的某一刻,他心中忽然涌起不安。不得不承認,再融合了玄螭血脈之后,他仿佛多了一種根自天性的敏銳靈覺。

    “就算你看到季牧是昏迷的,”那時候陸啟明一直叮囑他,“也不要試圖靠近去殺。”

    居然又一次應驗了……

    秦悅風心中微凜,手上力道收收放放,終是深舒了口氣,緩緩退開。

    織女不由道:“你……真的不殺他?”

    秦悅風問:“他在里面,還能活著嗎?”

    織女道:“目前看,不能。”

    秦悅風點頭道:“那就繼續吧。”說完,他已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前走去。

    他們兩個都未留意,就在他們離開時的某個瞬間,身后季牧的睫毛倏然微微一顫,復又恢復沉寂。

    秦悅風走在前面,照例問道:“啟明現在如何了?”

    織女苦笑,道:“別問了,再快些吧。必須盡快把他喚醒。”

    秦悅風微驚,反而停住,道:“到底怎么樣了?”

    織女嘆息道:“他在強行吸收魂域的力量為己用,秦漁節節退敗,已是束手無策了。如果他繼續留在魂域,整個魂域都會受到不可逆轉的破壞。”

    秦悅風默不作聲。

    織女搖了搖頭,道:“如今看來,只……”

    ——她的聲音卻陡然而止。

    秦悅風察覺有異,立刻回身,只見此時她周身接連浮現出無數細密交織的線,看上去極是駭人。更詭異的時那些線竟漸漸染上一絲絲地紅色來,猶如鮮血溢出。

    他看著織女因痛苦 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臉龐,一時也是無措,連問道:“你怎么樣?發生什么事了?”

    織女許久才能再說出話來,喃喃道:“天啊,她到底做了什么……”

    ……

    ……

    最初看到漫山遍野的秦門殿宇后,季牧一行的決定與陸啟明一樣,都是繼續上山靠近,盡可能多的發掘秦門遺落的傳承。

    季牧是一個極善于學習的人,否則也不會對秦門傳承動念。既然有了之前秦漁吐露的一些技巧,季牧略一考慮,最后竟也同樣選擇了進入保存相對完整的九九連環誅仙陣。鬼面雖不情愿,但也不愿在這時情境下獨自一人,只好隨著過來,出陣不出力罷了。

    此時他們正在其中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

    花月四處張望,不由道:“倒是難得遇見這種模樣的屋子。”

    這話說的不錯。誅仙陣不全,又無人主陣,對詭門四人已不成太大威脅;他們此前便已經連過七室了。七室之中情景各異,有仿如無盡沙漠的干涸之所,也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要么毒霧遍布防不勝防,總是各有各的艱難。終于遇見這樣一間華美干凈的。

    季牧仍研究著玉雕梁柱上隱藏的圖紋,便隨口道:“這間危險已除了,便在這里修整片刻吧。”

    他話一出,氣氛便懶散許多。畢竟就算是鬼面,心中也是相信季牧判斷的。

    誰知就在下一刻,花月卻陡然痛呼一聲,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

    余人頓時警惕起來。季牧環視一周,皺了皺眉,道:“你怎么了?”

    劇痛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花月緩緩抬起頭來,自己反倒先茫然了,不太確信道:“好像……也沒什么?”

    季牧走過去拉過她手腕,真力轉了一遍,皺眉道:“確實不像有事……你現在感覺如何?”

    雖然她脈象全然無礙,但季牧他們都清楚,到了他們這樣的境界,身體狀態都是極穩定的,斷然不可能出現沒有受傷出事、卻莫名心口疼痛的情況。花月這樣的反倒是怪了。

    花月仔細感覺一番,道:“也只是剛剛一下,現在沒有……不,稍微有些冷。”

    然而無論他們再如何查探,得出的結論皆是花月并未受傷。

    又逐條問了幾個必要的問題,季牧也只能作罷,只對花月道:“你一會兒就跟在我后面,不要亂走。”

    花月微微一怔,笑著點頭應好,卻沒想到僅僅是心里稍有些感動,眼睛就立刻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惹得另三人驚疑不定,又是一陣詢問。

    這下花月是真的赧然了,可偏偏眼淚不知怎的竟停不下來。她只好一邊擦淚一邊道歉,連道:“我沒事……我也不知道這是怎的了,許是剛才在前一室里中了悲秋草一類的邪門東西。”

    她隨口說的悲秋草是一種能夠惑人心智的藥草。但是與不是,其余三人怎會分辨不出?

    最后還是季牧下了定論,“盡快離開。”他知道花月原本是從來不哭的性子。

    有了花月這一通怪事,季牧便領著眾人以最短路線過了誅仙連環。

    出門時日懸正中,門外是一片敞快的巨大石臺,視線開闊之極。四周靈山環繞,森木蔥郁,在清涼山風中深吸一口氣,仿佛身體都被青山秀水蕩滌干凈了。

    季牧向前望去,一座長長的吊橋連著山崖對面,也難得保存完整,足以通行。他也露出一分真正的笑意,道:“運氣不錯。”

    花月方才鬧了個大紅臉,也正想人人都立刻忘了剛才那事,連忙打起精神笑道:“那咱們就繼續走吧!”

    季牧點頭;而他點了一半卻停了下來,眼睛微微瞇起。

    “有殺意。”

    此言一出,花月立刻警惕地環視四周,而喬吉卻第一反應盯向鬼面。鬼面沒好氣道:“不是我!”

    季牧此時卻沒空理會他們的爭論。

    他殺過的人很多,要殺他的人也很多。如果他不足夠小心,早已活不到今日。所以他對剛才那一刻感應到的強烈殺意,確鑿無疑。

    然而此刻情景一目了然,四周除他們外空曠無人,絕無設伏的可能,更不可能瞞過季牧的眼睛。

    究竟怎么回事?

    季牧思忖片刻,道:“這里是幻境。”這已經是他自來后第二次說出這個判斷。

    余人旋即望向花月。花月有些猶豫,但還是道:“我仍然認為不是。”四人之中,她才是最擅長幻境的人,連季牧也比不上她。

    季牧微一搖頭,閉上眼睛。他試圖抓住那道殺意留下的某種殘余感應。

    “公子?”喬吉的話打斷了他。

    喬吉沉默寡言,惟命是從。一旦主動說話,必然有其必要性。

    季牧睜開眼睛,恰看到一滴鮮血從天而降,正打在花月潔白的左額,像描繪了一朵盛開的紅梅。

    接著又兩滴接連打在他的手背。

    眾人紛紛抬頭,看見漫天血雨驟然而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