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大道問鼎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終始
    叮一聲脆響。

    ——冰刃彈開,折斷兩截,散為湮粉。

    秦悅風失神地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腦海霎時一片空白。織女也是一怔,旋即大喜;然而她還未來及有任何動作,下一刻形勢卻再次陡變——

    只見那光華輝映的陣法轉瞬黯淡,只一個呼吸間便歸于死寂。紅裙女子的身體里,那個即將醒來的未知魂魄重新陷入沉睡。

    將得復失,功敗垂成。織女癡癡地盯著那座再無動靜的陣法,一時陷入了凝滯。

    究竟怎么回事?

    秦悅風抬頭,望向半空中負手而立的男子,喃喃道:“韓前輩……”

    韓秉坤神情溫和地朝他略一點頭。而望向織女時,他的眼神卻瞬間轉厲,冰冷道:“身為長輩,卻無一絲仁心!我原本無意出手,可沒想到你竟真是要活生生逼死他。”

    韓秉坤在此自始至終看得明白,今日這秦氏的年輕人就好像是站在最險惡的懸崖邊上——往左一步無情無義,往右一步不忠不孝,兩側都是不見底的深淵。他已處境如此,織女還一刻不停地以冷言狠語相逼。若是那等陰狠冷漠之人倒也罷了,偏偏這年輕人又是至誠至善的本性,不管怎樣選,最后傷心痛苦的都一定是他。

    若方才那一刀當真刺實了進去——韓秉坤清楚——就算確實阻斷了那魂魄的醒來,但秦悅風卻決計是無法再活的;他分明是決定要以命相償。

    韓秉坤是性情中人,從來愛憎分明。只要稍微設身處地想一想,他便能體會出幾分秦悅風的感受;正因于此,韓秉坤更是對織女的這番作為厭惡到了極點。若非這織女本來就是死的,他真恨不得親手刃之,權當替天行道了。

    織女不信道:“你明明也是魂魄之身,怎可能干涉外物?”

    韓秉坤當年受天道誅殺,危難關頭舍棄肉身以規則轉換魂魄,算不上真正身死,如今更是已在天機之外,與秦門這些人自然是不同的。若換了旁人來問,這些事也無所謂說或不說,可現在問的是織女,韓秉坤才懶得搭理。

    “你只需記得一點,”冷眼瞥著那女子,韓秉坤淡淡道:“有我在,你動不了他。”

    織女直直望著他,臉上萬般情緒不斷閃過,卻最終一一散去。

    她低眸垂手站在原處,良久自嘲一笑。

    韓秉坤嘴角不由扯出一絲冷笑,轉向秦悅風道:“她之前定然是騙你的——她絕對有別的方法!”

    秦悅風目光微微晃動,卻只低著頭未再言語。

    織女嘆了口氣,忽地淡淡笑了,幽然道:“是。我是還有別的方法。”

    韓秉坤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正要繼續說什么,卻又頓住。他眉峰挑起,目光中終于多了一絲別的東西。

    高塔依舊寂靜,穹頂下星輝帶著淡藍的冷色。空氣中漸有潔白的光亮飄浮起來,就像夜晚山谷中的螢火蟲之海。

    數不盡的清亮光點緩緩向著秦悅風匯聚,如一對雪白的羽翼環繞著他。

    一點光亮無聲地沒入了他的眉心。

    秦悅風猛然驚醒,不敢置信的望向織女,“你……”

    他分明感到有無數信息不斷流入自己識海。

    織女道:“這些是我畢生所學,想必也是你需要的。”

    秦悅風怔了怔,心中卻驀然涌起前所未有的巨大激憤;他的雙手都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猛地站起來連連向后退避,大聲道:“我不要!”

    可是那些光點本為無形之物,他又怎躲得開?

    織女搖了搖頭,認真道:“悅風,我不是要你欠什么,也不是讓你回報。我只是為了傳承 為了傳承。你是我秦氏的血脈,這些東西是你該得的,也同樣是你不能拒絕的責任。”

    秦悅風不停后退著,直到背脊撞上冰冷的石壁。他無法阻止那些無孔不入的傳承記憶,只能無力靠著墻壁緩緩滑落坐倒,將臉龐深深埋入雙掌。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他已經太累了。

    織女道:“對秦門失望了,對嗎?”

    秦悅風不答。

    織女依然望著他,神情不曾動搖。她平緩說道:“你需要記住——秦門,就是秦門自身,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撼動。你看到了秦漁算計有失道義,你看到了我出爾反爾逼你殺他,你便失去了秦門的信念。情理之中,但這是不對的。”

    “秦漁和我,都是心有怨氣、已經死去的殘魂,我們都是失敗者,又有什么資格能代表你心目中的秦門?”

    秦悅風身體繃緊,始終一動未動。

    “秦悅風!”織女冷冷喝道,“你給我抬起頭,好好看著!”

    秦悅風不由自主地望向她,面色卻愈加蒼白——

    此時織女的身體已透明到了極點,仿佛一陣微風就會令她煙消云散。

    “沒錯,”她平靜說道:“我就要徹底消亡了。”秦悅風眸光一顫,說不出話來。

    織女淡淡一笑,卻又說回了事情的緣起。她道:“當年,有關魂域是否應該建造,族人間一直是有很大爭議的。而我則是其中最堅定的支持者——因為魂域之所以能夠存在,便是依靠了我的能力。”

    女子的臉上帶著幾分追憶,平緩地講述著,“那時我年輕又自負,在幾位長老的支持下,基于自己的一些天賦,花了十七年時間設計了魂域每一部分的陣法,想著若是有朝一日,預言中的大劫當真來臨,魂域或許能夠為秦門保存最后的氣數……”

    說到這里,她搖了搖頭,又笑了一笑,道:“那些都不說了。”

    “我一直以自身維系著十萬魂魄之間的相連,使十萬魂魄聚為一體無法分離。只要我不再存在,這種連接關系便會徹底斷絕,他們也能重新恢復自由,不再受到秦漁的牽累。”

    頓了頓,織女繼續道:“我要你看,并不是為了使你感到愧疚——那沒必要。我只想你明白,魂域本身就是錯的,我之所以如此,固然有無奈之處,但也是當年那個錯誤的必然代價。由我而起,以我而終。本該如此,之前是我過于執妄了。”

    “但是我不后悔,沒有試過又怎知是錯?何況……”

    織女略帶諷刺意味地一笑,道:“魂域至少將我秦門核心的傳承多延續了一千年。若魂域當真是完美無缺的存在,那些人又怎么會放任我們留下?本來就是沒有選擇的事。”

    “不過,我當年沒有選擇,你們卻未必。”

    織女注視著秦悅風的眼睛,一字字道:“我們錯了的路,你們就換一條!我們雖已死去,但你們還活著!只要秦門還有血脈留下,就總有回去的那天。秦悅風,秦門不是我們的,而是你們這些活人的!你給我好好記住這句話。”

    “你之前雖違背了我的意思,但是……你很好。”

    她淺淺笑了,重復道:“你很好。那樣是對的。不要再違背本心了。”

    秦悅風呆呆地望著她。她就快要消失了。

    柔和的星輝依舊流淌著,靜謐而永恒,與人不同。

    女子微微仰臉望向上空無盡流轉的星象,帶著些許的留戀和釋然,一笑。

    “終于要結束了啊。”

    織女輕聲嘆息著,最后回望向秦悅風,笑容漸漸模糊不清。

    “累你受了那么多苦……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