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周潔起身下樓,見趙光明還在里間熟睡,沒有叫他,拿上小傘就自己開門出去了。
她知道鴻發紡織廠的位置,穿過鎮上一直走就到了。和環宇鞋廠相比,近了許多。沒必要讓趙光明也餓著肚子陪著她。
和所有的大廠一樣,鴻發紡織廠也是一圈高墻圍著。規模不算大,聽說只有六七千人。
廠門外已經來了三四十人男女,他們在門口附近,或蹲或站,都望著廠里面,大約在幻想自己進去后的生活。
透過廠大門望進去,能看見生活區里面,道路曲折,路兩旁種有許多枝繁葉茂的大樹,樹下是一溜的綠化帶,里面長滿了翠綠的植物。看著好似公園一般的環境,不禁讓人心生向往。
難怪說香港老板開的廠好,的確比較人性化。那么多的綠化植物,緩解了工作壓力,豐富了的精神世界。
周潔見還有不少人陸續到來,心中疑惑,不是只收三十名女工嗎?看這樣子起碼得有五六十人了。再仔細一想,中介所又不是只有一間,估計是多個地方同時招人。
看著還有不少男孩子,她很遺憾她報名這個中介所沒有男工名額,不然趙光明就可以和她一起進廠了。
九點鐘時,醫院的車開進了廠里。一個保安出來門口外,大聲說:“大家都排好隊,準備體檢。”
隊伍很快排好,順著圍墻長長的一路過去。周潔發現,這隊伍起碼有上百人,這次是大招工呀,她又一次遺憾趙光明沒趕上機會。
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卻只得耐心等待。她無聊地望著傘上的花紋,研究著那是怎么印上去的。
“老鄉,你哪里的?”排在她后面的一個女孩子問道。
“四川的,你呢?”周潔回頭看了女孩一眼。
她二十歲左右,個子稍矮。長著一張清秀的臉蛋,烏黑的眉毛下,是一雙不大卻很有神的眼睛,小巧的嘴,薄薄的唇。頭發扎成高高馬尾辮,黑色t恤配緊身牛仔褲,整個人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女孩一聽,馬上用四川話說道:“哎呀,我們是老鄉呀,四川就是人多,人家說在外隨便上個廁所就能遇上幾個四川的,還真是呢。”
周潔不禁笑了,真是個直爽的女孩。聽見她說著家鄉話,親切感油然而生。
她靠近女孩,將傘遮在兩人頭上,親熱地交談起來。
女孩叫胡巧巧,比周潔大幾個月,老家是周潔鄰縣的,所以口音差不多。她是從其他廠翹班過來,說橫豎是不想干了,礦工也無所謂。
胡巧巧撫摸著扁扁的肚皮,抱怨道:“怎么還不開始?餓死了。”
“要抽血,肯定要準備一下,我也好餓。”周潔望著前面紋絲不動的人群說。
“好害怕抽血,我打針都不敢。”
“我也是,別說打針,小時候,看見村里的劉醫生就趕緊躲,躲不開就嚇得哭。”
“哈哈,你好膽小。”
兩人正說笑著,廠門打開了,保安揮手讓大家往里面進去,叮囑要保持隊形。
大家跟著保安往生活區里走去,經過一個寬大的籃球場,再往前走有一處涼亭,兩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坐在里面。
竟然還有涼亭,周潔覺得,這是她進過的最漂亮的廠。
胡巧巧嘖嘖兩聲,說道:“這香港老板就是錢多,還修個涼亭,有啥用呢。”
“下了班可以在里面休息呀。”周潔笑著說,她倒覺得坐在涼亭里面,吹吹風啥的很愜意。
“要休息不如在床上躺著,要玩就出去玩,廠外才好玩呢。”胡巧巧不以為然。
周潔笑著不說話,看來胡巧巧應該是比較活潑好動。
很快輪到周潔抽血了,她壓下心里的慌亂,緩步走進涼亭。
登記了姓名后,她在石凳上坐下,伸出手臂放在石桌上,將頭扭向一邊,一幅視死如歸的態度。
女醫生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手握拳,別緊張。”
周潔握緊拳頭,還是不敢扭頭過來,都要抽她的血了,怎么能不緊張?
她感受著醫生用皮筋扎緊手臂,在她的手肘窩擦拭上酒精,涼涼的一片,接著一陣輕微的刺痛,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痛。又想到正在抽她的血,心里一陣恐慌。
好在沒多久,醫生說:“好啦,手彎過來,夾住棉簽。”
周潔回過頭來,見她手里拿著一管深紅的血液,抽了那么多血呀!馬上感覺有點頭暈目眩了。
“現在可以去吃東西了。”女醫生對她說,又喊了一聲:“下一個。”
胡巧巧白著臉神情緊張地進了涼亭,周潔路過她時,笑著安慰她說:“不怕,一點都不疼。”
兩人抽完血,一起去廠外買了面包吃,然后又等在廠門口處。
一些人在議論,說抽血是查有沒有乙肝,沒有才可以進廠。
“乙肝?我都沒有聽說過,你呢?”胡巧巧問周潔。
周潔搖搖頭,“我也第一次聽說。”她天天在廠里,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那個男人繼續介紹,“進廠就必須打疫苗針,打了就不會得乙肝了。”
“這廠真嚴格,以前那些廠都沒聽說過這個。”
“嚴格好啊,在廠里就安心了,那個病很厲害的,傳染性很強,聽說沒有藥醫。”
“這么嚴重啊……”
聽他們說得恐怖,周潔和胡巧巧兩人對視了一眼,胡巧巧吐了一下舌頭,“好可怕呀,但愿我沒有。”
接近中午,人事部的職員才拿了名單出來廠門口,念到名字的領了放行條,馬上進廠去打疫苗,明天到廠里報到。
周潔和胡巧巧兩人都合格,還分在一個部門,兩人欣喜若狂。工作落實了,身體也健康,真是雙喜臨門。
她們去打疫苗時,周潔覺得人數明顯少了些,難道他們都有乙肝病嗎?
兩人捂著手臂走向廠門口,胡巧巧說:“媽的,這打針比抽血還痛。”
“還要打兩針呢。”周潔故意嚇她。
“我才不打,一個月后都忘記了。”
“不打工資里面照扣錢,不打白不打,打了總歸是有好處的。”
“那到時你記得提醒我。”
出了廠門口,周潔意外見到趙光明,他站在圍墻的陰影處,正向這邊張望,發現她后,笑著向她揮了揮手。
胡巧巧順著周潔的視線瞧見后,笑著問道:“那是你男朋友?”見周潔點點頭,“他還來接你呀,真帥呀,又體貼人,好羨慕哦。”
周潔微笑著問她:“你男朋友呢?在上班嗎?”
“嗯,上班。”胡巧巧含糊回答,馬上告別說:“好啦,拜拜,我們明天見!”
周潔走向趙光明,“你怎么來啦?”她心情極好,望著趙光明的眼神晶亮清澈。
“這么久沒回來,還以為你走丟了。”他抹了一下額頭的汗。
周潔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么熱,也不知道打把傘。”她把傘舉在他頭頂。
“這樣多親密。”趙光明自然地接過傘舉著,“順利嗎?”
“嗯,明天報到。”她挽著他的手臂,“原來抽血是查有沒有乙肝,有就進不了廠,聽說那種病治不好,很恐怖。”
“不用怕,我們都身強力壯的,不會得那病的。”
當晚,周潔想到明天要進廠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出來。她決定約趙光明出去談談,把心里的疑問解開。
逃避也是一種折磨,她不想再受心里折磨了。
趙光明見她主動邀約散步,欣然同意。
兩人漫步在寬闊的人行道上,周潔問趙光明:“最近你有沒有去宏達廠呢?”
“我去干啥?”趙光明很奇怪。
她笑著說:“那你有你牽掛的人呀。”
趙光明敲了一下她的頭,“你怎么又提起她?我們真的沒關系了。”
周潔輕描淡寫地說:“不是吧?我聽說,你還和她約會過呢。”
趙光明停住腳步,看著她問:“誰說的?”
周潔迎著他的目光,問道:“你別問誰說的,有沒有?”
“沒有。”趙光明心中警鈴大作,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真的沒有?”
“你怎么不信呢?沒有就是沒有。”他堅決不承認。
周潔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語調平靜地問:“除了約會,你還陪她去鎮上寄錢,有沒有?”
見趙光明沉默不語,她一顆心緩緩下沉,都是真的?
“你還經常給她錢用,有沒有?”
趙光明頓時明白,這些一定是唐晶晶告訴她的。
他有些憤怒,這個唐晶晶,怎么能這樣編排他呢?他對她是仁至義盡,她卻利用算計他,他們往日的情份就一點不顧了嗎?
“小潔,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解釋?你的意思是說,這些都是事實?”周潔滿眼失望,全身發冷,他真的是欺騙了她。
“是唐晶晶告訴你的對不對?”
他見周潔不說話,心中了然,解釋道:“她想寄錢回去,怕被別人搶,求我陪她一起,我見她說得可憐,想著畢竟相識一場,就陪她去了。”
“結果她的錢在郵局被偷了,我見她沒錢用才給了兩百塊錢給她,我們再無往來,你相信我。”
周潔聽著他的一字一句,他親口承認了!他承認在他們戀愛期間,還牽掛同情他的前女友,還給錢她用,這不是余情未了是什么?
“真大方,真多情,把工資錢給前女友用,你給過我嗎?”
“我……見你也沒問,我就給過一次,是同情她。”
“你們是不是經常趁我加班去約會?”她語氣冰冷,態度冷漠,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沒有,一次都沒有!”
趙光明上前一步,拉住她的小手,他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她看。
“小潔,你不要聽她一面之詞,她告訴你這些,就是想破壞我們。我之前給你說過,她舊情難忘,一直在糾纏我,她不會告訴你,我一直在拒絕她。”
周潔甩開他的手,冷著臉退到一旁。
“你都承認了,還說她是一面之詞,你真覺得我很蠢,比較好騙嗎?”她面帶冷笑,嘲諷道。
趙光明從沒見過她這種表情,有些慌張,“我發誓,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
周潔冷眼看著他,什么關系都沒有?都一起睡過了,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話,還敢發誓,也不怕天上打雷劈死他!
他發誓就是在放屁,一個字不能信。
周潔閉上眼,深呼一口氣。
“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當初在老家,你和她是不是打算結婚?”
趙光明愣在那里,他沒想到,唐晶晶連這個都告訴了她,他有一種掐死唐晶晶的沖動,是得不到就要毀了他嗎?
“我…..”他不知道唐晶晶是怎么說的,他要是否認,她肯定更不會相信他說的話了。
周潔看著他,目光灼灼,等待著他的回答。
趙光明在心里天人交戰了一番,決定實話實說,“是的,那時她來我家找我,是想逃婚,結果被她父母帶了回去,我從那時就死心了。”
周潔艱難地說:“所以,你當時撒慌了!你們當時的確準備結婚,的確……在一起了?”
“我沒有,我……”趙光明想起那一夜,漲紅了臉,不知該怎么解釋。
唐晶晶,你為什么要提起,不當作美好的回憶珍藏?
周潔心里過不去的坎,也就是老家的事。
他從戀愛一開始就在騙她,她只是個候補而已。可笑的是,她那時還陶醉在他的謊言中,自作多情地覺得幸福甜蜜。
他在她們兩人之間搖擺不定,就表示,她沒能撼動唐晶晶的地位。唐晶晶不在時,她或許有一席之地,只要唐晶晶一出現,他就會舊情復燃。
說到底,還是他與唐晶晶之間的感情比較深厚。
現在可以確定,唐晶晶說的大半都是真的。他一邊舊情難忘,一邊對她虛情假意。
宏達廠里那次分手,哪里是什么試探,明明是他良心發現,想放過她,結果自己又傻乎乎地鉆進去。
她并不恨唐晶晶,她是在她之前出現的人,就算唐晶晶恨她也能理解。她只恨趙光明,這個愛情的騙子,玩弄她的感情,想腳踏兩只船,她要打翻他的船,淹死他!
“既然你們感情深厚,舊情難忘,我成全你們,分手吧。”周潔冷冰冰地說完,強忍著心酸,往回走去。
趙光明張了張嘴,竟一時語塞。他不禁有些惱怒,解釋了半天她一句都沒聽進去,唐晶晶的話卻是信了十成,真是自以為是!
他此刻也確定,自己真的不了解她。
出廠這么久,她滿腹心事,卻能裝著若無其事。現在工作落定了,才來找他興師問罪,仿佛她翅膀硬了,是時候遠走高飛了。
她哪里是外表上那樣的單純,明明是步步為營,心思深沉。
他追上前去,氣惱地說:“我算明白了,原來你是找借口甩了我!”
“你胡說!”周潔聽他胡攪蠻纏的話語,更生氣了,“你自己做的事卻怨別人,有沒有點擔當?”
“我說我和她沒有關系,你為什么就是不信?”他梗著脖子說。
“我信!你承認的每一句話我都信,你就是個騙子!”周潔說完,眼淚控制不住地滑落,她抹了一把眼淚,轉身繼續向前。
趙光明一陣心慌,趕上前抱緊她,“對不起,你聽我解釋,我承認當時打算結婚,畢竟我和她認識一兩年了,不能辜負她。可是被她父母騙了后,我覺得和她再不可能,也就對她死心了。”
“后來我越來越喜歡你,還慶幸自己找到了真愛。誰知她被方彥弄進了宏達廠,因為婚姻不幸福,就多次糾纏我。她都結婚了,我怎么還會同意呢?我警告她別再糾纏,這輩子我只喜歡你。”
“她在我這里碰了釘子,竟然去你那里挑撥離間,我真是看錯她了。”
周潔聽他說完,流著淚說:“你能告訴我,你哪句話是真的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句句屬實,相信我。”他捧著她的小臉,擦著她眼角的淚水,“當初騙你,也是不想失去你,對不起,我再不會騙你了,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她低下頭,垂著眼眸,“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考慮考慮。”
趙光明擁住她,吻著她的頭發,“好,我給你時間,只是希望不要讓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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