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大明測字天師 > 第四百五十二章 虎歸山林
  蕭風把胭脂虎抱起來,輕輕放到干草上,扶起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

  胭脂虎睜開眼睛,看著蕭風,嫵媚的一笑。

  即使這般劇痛之下,她仍然笑得那么妖艷嫵媚,就像這份妖艷嫵媚是刻在臉上,也刻在骨子里了一樣。

  “蕭公子,你其實真的不用出來的。我不是騙他們的。

  我的極樂神功長時間不吃藥,不拿男人練功,真會死的。本來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你不該出來的,你如果死了,誰照顧我妹妹?俞大猷萬一不肯娶她,她可怎么辦?

  只有你發話,俞大猷才肯娶她,否則誰會娶聲名狼藉的胭脂姐妹呢,你說對吧?”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你那槍很厲害啊,如果你一開始就全不顧及,直接開幾槍,沒準就打死嚴世藩了。

  你呀,還是顧慮太多,總想著用好人的手段和壞人斗,你這樣,以后會吃虧的呀。”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本來就是說好的,我妹妹活,我死。我死前若能幫你把嚴世藩謀逆的證據都套出來,自然最好。

  可惜,他比咱們想的厲害啊,提前布了局,這一牢房的犯人,反而都成了他的證人了。明天上朝,你要小心點啊。”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你知道嗎,我和妹妹很小就沒了爹娘。一直都是我在照顧妹妹的。

  本來我想找個好人家,給人家當牛做馬也行,做小妾都行,只要我妹妹能堂堂正正地嫁人,過上好日子。

  可誰知道,我們碰上了蕭無極。蕭無極,就是蕭無用的哥哥,你一定聽俞大猷說過的。”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那天晚上,我拼命地搶著吃極樂丹,拼命地勾引蕭無極,拼命的裝我妹妹,蕭無極上了好幾次當,到底也沒碰到我妹妹。

  從那以后,我就發現,我裝我妹妹特別像,可惜,我妹妹裝我就不夠像,總是差一點。

  她裝我幫你辦事,從嚴府跑出來那晚,差點就露餡了,幸虧我提前準備了那顆痣。”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后來,俞大猷不肯帶我們走,我和妹妹就繼續流浪。

  我的毒就發作了,要死要活的,脫光了衣服到處亂跑,嚇得我妹妹連哭帶喊地抱著我。

  我當時真想一頭撞死,可又放心不下我妹妹。這時候,蕭芹找到了我們,說他殺了蕭無極,說他能幫我治病。

  他給我吃極樂丹,教我練極樂神功化解體內毒氣,轉成邪功。

  我們倆以為他是好人,就跟著他入了白蓮教。但后來我發現,凡是入教的女子,幾乎都在練功。

  我就偷偷地替我妹妹‘發病’了兩次,我演得可好了,把他們都騙過去了,都以為我們倆都在練功呢。”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我知道你的用意。如果留在府里的是胭脂虎,嚴世藩一定有所戒備,不會輕易讓我上朝。

  可如果真把我妹妹留在府里,她又演不好戲,萬一出了事兒,你就失信于我了,說到底,你是個好人。”

  蕭風點點頭:“我知道。”

  “蕭公子,我殺過很多人,干過很多女人不該干的,不知廉恥的事兒。

  他們說我是妖女,我有時也疑惑,我是不是其實天生就是個淫蕩的女人。同樣碰上了蕭無極,云姑娘就沒我這么壞。

  蕭公子,你說,我是不是天生的妖女,只是剛好被蕭無極激發了出來?”

  蕭風停頓了片刻,搖搖頭:“你不是,沒人是。有些人,他們把人逼成什么樣,反過來還會說人天生就是什么樣。”

  胭脂虎滿足了,她抬頭看著蕭風,看著那張棱角分明,又帶著少年風姿的臉,忽然笑了。

  “蕭公子,其實嚴世藩沒說錯。胭脂姐妹,真的是很喜歡你啊。”

  蕭風沒說話,只是抱著胭脂虎的雙臂,微微顫抖了一下。

  胭脂虎恍然未覺,她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了,看不見蕭風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那張臉的輪廓。

  “蕭公子,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還在街上算命呢。我本來是去查千手如來身份的,可我看見你了。

  以前你都不出門的,我聽說過你,但沒看見過你。我看見你了,心里就想,這個男人,可真好看。

  真的,我不騙你,不是那種模樣上的好看,就好像,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好看。后來我妹妹說,感覺你沒有俞大猷好看呢。

  我就明白了,不是你長得特別好看,而是我一眼就喜歡上你了,所以覺得你就好看,像我妹妹一眼喜歡上俞大猷一樣。

  后來你給張天賜算命,給畫姑娘算命,我偷偷躲在附近看,把我笑的呀,差點就被死老道給發現了。

  后來你打了趙二,當了真人,就不算命了,我也就看不見你了。可我總是挺想你的,說不清為啥。

  再后來,你和嚴世藩斗,我有幾次機會見了你的面,可我從來不敢告訴你,你猜猜,為啥呢?”

  蕭風能感到胭脂虎的身體在發抖,就像冷得厲害,他把雙臂微微抱緊了一點。

  “我猜不出來,你告訴我吧。”

  胭脂虎像個小女孩兒一樣嗤得笑了:“騙人,你那么聰明,怎么會猜不出來呢?

  算了,我告訴你吧。我妹妹喜歡俞大猷,她有資格喜歡啊。可我喜歡你,我哪有資格喜歡呢?

  別說我這身子了,就是我做的事兒,也沒資格啊。

  別說我殺人練功的事兒,就說你和嚴世藩斗的時候,我都不敢幫你呀。萬一被他發現,我妹妹就危險了。

  我雖然喜歡你,可如果要救我妹妹就得殺了你的話,我也只能選殺了你,沒辦法,我得救我妹妹啊。

  不過我想過,如果真的必須殺你,等我以后安頓好妹妹后,我就自殺,去找你,解釋給你聽。

  你人那么好,一定會原諒我吧。蕭公子,你會的吧?”

  蕭風點點頭:“嗯,我會的。”

  胭脂虎開心了,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抬起手來,想摸摸蕭風的臉,可鐵鏈太沉重了,她抬不起來,又垂下去了。

  蕭風拿起繡春刀來,砍在鐵鏈上。胭脂虎聽見了,著急地喊起來。

  “別,別砍!萬一你砍斷了鐵鏈,嚴世藩說你劫獄就更像真的了,你幫我把手拿起來就好。”

  蕭風砍了兩下,知道繡春刀雖鋒利,自己坐著使不上勁,終究是砍不斷粗大的鐵鏈的。他放下刀,拿起胭脂虎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蕭公子,我告訴你個秘密。我猜蕭無極沒有死,以后你如果碰到他,幫我殺了他好不好。

  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他了,比恨嚴世藩還多呢。”

  蕭風點點頭:“好,我殺了他。”

  胭脂虎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蕭無極很厲害的。你現在功夫不比我差了,可我和妹妹加起來也未必能打過他。

  你還是別動手了,讓俞大猷殺他吧,他打不過俞大猷。你讓俞大猷殺他,他肯定聽的。”

  蕭風勉強笑了笑,淚水終于從臉頰滑落。

  “好,不用我說,他也得殺,他是你妹夫呢,他得聽你的。”

  胭脂虎笑了,滿意地舔舔嘴唇,就像個從來沒有吃過糖的孩子,吃到了一塊糖一樣。

  “蕭公子,其實,今天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怕死,我也不怕被打斷手腳,像畜生一樣被他們折騰。

  可我害怕被你看見。你可能沒注意過,我每次有機會出現在你面前時,都是我打扮得最漂亮到時候。

  我希望你能記住我最漂亮的時候,我害怕被你看見,我像畜生一樣躺在地上,被那些又臟又臭的男人折騰。”

  蕭風的淚水滾滾而落,他在腦子里回憶著自己僅有的幾次和胭脂虎見面的場景。

  當時自己并沒有注意過她刻意的打扮,現在想想,確實比胭脂豹見自己時的妝容更精致。

  蕭風忽然發覺,自己每次都能一眼認出這姐妹倆,他原本以為是自己比別人的眼光更銳利,可現在才明白并不是。

  胭脂虎在別人面前,總是刻意裝得和胭脂豹更像。可在自己面前,她從來不偽裝,她應該是希望自己能記住她,而不是胭脂姐妹。

  她害怕自己看見她被折磨的樣子,卻還是大聲提醒自己不要出來。她當時心里該有多難受啊。

  蕭風抱緊胭脂虎,胭脂虎的手感受到了濕潤,她開心的笑了。

  “蕭公子,別哭了,我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你哭。

  你笑笑吧,你不知道,我最愛看你笑了。你一笑,我就感覺連風都是暖暖的。

  這兩年,我看著你的笑容越變越少了,很多時候都是假笑,苦笑。

  你笑笑吧,真笑一下,我想看看呢。”

  蕭風點點頭,也不知道是笑著哭了,還是哭著笑了,總之胭脂虎在他的臉上摸到了笑容,也摸到了眼淚。

  “蕭公子,我這輩子,和很多男人睡過。有的是為了練功,有的是為了殺人,還有的是被逼無奈的。

  可從沒有一個好人跟我睡過。不管是練功的,還是殺人的,還是被逼無奈的。

  他們有的沒吃藥時像正人君子,可吃了藥就像畜生一樣。還有的,沒吃藥時就已經像個畜生了。

  真的,從來沒有好人睡過我呢。

  我知道你不怕極樂神功的,你說,如果我想和你睡,你……你會不會跟我睡?”

  蕭風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能把這么粗俗的話,說得這么讓人肝腸寸斷。

  她的確是個壞人,可她有過當好人的機會嗎?

  “我會的,只要你想,我就會和你睡。”

  胭脂虎心滿意足了,她感受著蕭風抱緊她的雙臂,感受著蕭風胸膛傳過來的體溫,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說。

  “蕭公子,蕭公子,我……我上身沒穿衣服,你,你別看我,別看好不好。”

  她蒼白的臉上,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羞澀的神情,那一抹紅暈,就像漂浮在漆黑夜空中的一抹紅霞,也像淤泥沼澤上生出的一朵蓮花。

  如果是別人,也許會覺得好笑,一個能赤身裸體在床上和男人翻滾,還讓其他男人旁觀的女人,竟然也會害羞?

  可蕭風絲毫沒有這種感覺,他知道,她不是不知羞恥,她只是演了太久,都忘記了自己是在演了。

  現在她終于可以卸下一切的偽裝,終于可以安心的休息了。

  哪怕一切都已骯臟不堪,她的心里也始終有個小小的角落,在遇到蕭無極之前,那個心懷夢想的女孩,還在那個角落里活著。

  蕭風解下血跡斑斑的白袍,緊緊地裹住胭脂虎衣衫不整的上身,緊緊的把她抱在懷里,像哄孩子一樣的小聲說話。

  “別怕,別怕,我幫你蓋住了。我看不見了,啊。”

  胭脂虎羞澀地縮了縮身子,然后不動了,就像一個女孩幸福地躺在戀人的懷里,睡著了一樣。

  她的手從蕭風的手里滑落,垂到了地上。蕭風緊緊的抱著她漸漸變得冰冷的身體,全身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被推開了,戰飛云走進來。

  兵馬都撤走了,牢頭也被帶走了,張居正做了保證,由戰飛云暫時看守刑部大牢。

  戰飛云走到蕭風面前,低聲說:“蕭兄,回家吧,你在這里呆的越久,明天到朝堂上對你就越不利。”

  蕭風緩緩放下胭脂虎,看了看那些假裝睡著,但眼睛卻像餓狼一樣在胭脂虎身上掃來掃去的囚犯們。

  “飛云,你幫我守著這里。牢房的門雖然都是鎖著的,可這些囚犯身上有的就有鑰匙。

  如果他們誰敢靠近她,你就給我殺了他,一切后果,我來承擔。”

  戰飛云點點頭:“放心吧,今晚這牢里死了這么多人,多死幾個誰也不知道。他們就是不出來,我看誰不順眼,沒準也會殺幾個。”

  大牢里瞬間一片安靜,然后像比賽一樣,鼾聲四起,似乎都害怕睡得不夠逼真,被戰飛云認為不老實。

  蕭風走出大牢,天色尚暗,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

  沒有了白袍,寒氣似乎一下變得刺骨了,他內力深厚,原本已經不怕寒暑,此時卻忍不住的發抖了。

  這一夜,死了太多的人。她其實只是一個必然要死的,也是罪有應得的女人,為何他卻如此悲傷。

  他忽然想起了他給王迎香講的故事,他忽然很恨自己,忘了給她也講一遍。

  那樣她就會明白,她雖然是個壞人,但那不是她的錯,她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當一個好人的機會。

  蕭風在黑暗中走回到蕭府,蕭府的大門壞掉了,魯平山正帶著幾個工匠在連夜維修,見到蕭風,都嚇了一大跳。

  蕭風一手提著火槍,一手拎著繡春刀。只有青衣,沒有白袍,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雙眼通紅,就像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殺神,比張無心還嚇人。

  “蕭大人,蕭大人你這是怎么了?夫人們都還擔心你呢,趕緊進府去吧。

  俞大人他們都被錦衣衛帶回來了,陸大人說天亮之前全城宵禁,誰也不準出府了!”

  蕭風搖搖晃晃的走進府里,地上的血跡仍在,尸體已經被五城兵馬司的人運走了。

  幾個武當弟子正在前院的屋里互相包扎著傷口,安青月一身紅妝,在四處幫忙。

  谷虛子心疼的站在院子里,往屋里張望著,又不想被弟子們看見,見到蕭風,迎上去打個稽首。

  “蕭道兄,聽無心回來說,嚴世藩又回京了?你又料準了呀,可他這么明目張膽的,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啊?”

  蕭風鄭重地給谷虛子回禮:“道兄,蕭風屢次麻煩武當山的道友們,實在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師兄弟們若有傷損,還請道兄節哀,其家人一切用度,今后都在蕭風身上。”

  谷虛子笑了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武當弟子,多得道兄照顧,都有了奔前程的路,也不枉他們學藝一場。

  江湖人舞刀弄劍,行俠仗義,哪個不是刀頭舔血。衛道降魔也好,自修前程也罷,都是要看命數的。”

  蕭風點點頭,繼續往前走,俞大猷等人見了他,也迎了上來。

  “師父,如你所料,進攻蕭府的人不多,我們足以應付。

  按你的吩咐,我就沒讓埋伏在隔壁那座魯平山還沒修完的二層樓里的僧兵們露面。”

  蕭風點點頭:“那些僧兵雖然穿的是你仆從的衣服,可一動手畢竟容易露相,若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看見,也不好。

  反正這些僧兵只是用來以防萬一的。萬一我判斷失誤,來的人太多,他們不得已才需要露面的,現在這樣很好。”

  俞大猷擔心地說:“師父,嚴世藩是不是設了什么毒計?我們按計劃趕到刑部時,怎么會有東廠的人在那里呢?

  我說大白天的,東廠的人全體出動在街上晃悠什么呢,原來是有所圖謀!”

  蕭風擺擺手:“去休息吧,天大的事兒,明天上朝再說!”

  俞大猷心里忐忑,但見蕭風疲憊之極,也不敢再說了。抱拳施禮后退下去了。

  后院的女人們見蕭風這模樣,一肚子的話也說不出來了。連公主都默默地退后了,把劉雪兒推到前面去。

  劉雪兒從蕭風手里接過刀和槍,收好,然后拉著蕭風的手回到中堂,和小梅一起幫蕭風洗臉,更衣。

  蕭風木然的坐著,就像個木偶一樣,腦子里飛快不停的轉著,思考著,對身邊的人和事反而沒什么反應了。

  洗漱干凈后,小梅輕輕關上門,回到隔壁的小屋去了,劉雪兒扶著蕭風躺到床上,將蕭風的一支胳膊溫柔地抱在懷里。

  漆黑的大牢里,戰飛云坐在胭脂虎的尸體邊上,兩只金光閃閃的手上,滴著新鮮的血,牢里的囚犯們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天邊,一絲晨曦終于出現在東方,宣示著,這無比漫長的一夜,即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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