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大明元輔 > 第161章 南察風波(卌三)萬里埃
  “為眾抱薪者,不應凍斃于風雪;為眾開山者,不應困死于荊棘。”

  高務實這番話沒有指明對象,但所有接到回復的實學派同僚都心下了然,這“抱薪者”、“開山者”說的都是海瑞。

  海瑞雖非實學派一員,但其如今所作之事,卻正是為實學派抱薪開山。高務實的意思簡單而明確:我們不能放棄海瑞,讓他一個人面對“風雪”與“荊棘”,我們必須救他。

  海瑞在大明官場上一直是一個特立獨行之人,他的歷仕之路,起步便頗不主流。他并非金榜出身,而是以舉人身份從縣教諭做起,在“基層”干了好些年才逐漸升任上來的。后來因得罪嚴黨以及上《治安疏》等事而名動天下,最終成為一方大員,也成為一個特殊的時代符號。

  但他這個“符號”并不好做,與同樣已經成為了時代符號的高拱不同,如果說高拱的符號是“改革”,那么海瑞的符號就是“道德”。

  海瑞是道德標兵,對于道德問題,海瑞的作風已經不能用“嚴格”來形容,而至少需要用到“嚴苛”。在某些方面,以高務實的觀點來看,甚至接近一種矯枉過正的偏執。

  譬如明時姚叔祥的小說《見只編》中就曾提及:海瑞家中一貫清貧,某日他看見五歲的女兒吃一個糕餅,就問糕餅是誰給的,當得知是某仆人給的時,海瑞大怒,說一個好女子怎能隨便地接受男人的東西呢?只有你餓死了,才是我海瑞的女兒!

  他的女兒嚇得啼哭不止,至此不吃不喝,家里人怎么哄她勸她也沒有用,七日之后終于餓死了。

  對于此事,清人周亮工在其著作《書影》里也有提及,不過《明實錄》、《明史》、《國榷》等正史中均沒有記載。

  當然,中國歷代正史風格都是惜墨如金的,不記載類似這種近乎八卦的小道消息也是情有可原。只不過從這個無法確認是否屬實的故事中,至少可以看出這個時代的旁觀者對于海瑞的認知:他是一個幾近偏執的道德狂熱者。

  狂熱這個詞在高務實的理解中直接和危險掛鉤,哪怕是最正義的狂熱,如愛國狂熱,都極有可能好心辦壞事,而道德狂熱也是一樣。

  推薦下,我最近在用的看書app,【\咪\咪\閱讀\app\\】書源多,書籍全,!

  高務實如此認為,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官員、讀書人也是如此認為,故而大家都把海瑞當成危險人物。

  更麻煩的在于,他的這種危險你還很難指責,比如徐階在松江退田案時就曾評價海瑞,說:“敝鄉近來誠為新政所困,然剛峰初意亦出為民,只緣稍涉偏頗,刁徒遂乘之妄作,偽播文檄,謬張聲威,煽惑愚頑,凌蔑郡縣,始猶誣訐,繼乃扛抬,白占田廬,公行搶奪,紀綱倫理蕩然無存。不獨百姓莫能存生,而剛峰亦因之損譽,良可慨也!”

  結果當時更多人還是認為,徐階這么說只是為自己開脫而故意找海瑞的茬,但事實上徐階雖然肯定是出于這種心態才說這樣的話,但他的話本身并非無的放矢,海瑞的做法的確導致了這些現象,無非從徐階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把這種惡果放大了而已。

  道德標兵海瑞哪怕在審案的時候,也堅持“道德為本,綱常為先”,他斷案并不講究絕對的明察秋毫,料事如神。對于那些疑案,他不是慎重調查,以事實為依據,而是“與其冤屈兄長,寧愿冤屈弟弟;與其冤屈叔伯,寧愿冤屈侄子;與其冤屈貧民,寧愿冤屈富民;與其冤屈愚直,寧愿冤屈刁頑”。

  而在爭產業的案件中,海瑞堅持“與其冤屈小民,寧愿冤屈鄉宦”;在爭言貌的案件中,他則堅持“與其冤屈鄉宦,寧愿冤屈小民”。

  不以事實為本,而以道德綱常為依據,顯然不符合高務實的認知,因此高務實上次在寫給海瑞的信中還提及了高拱對海瑞的評價:“瓊山宜坐鎮雅俗,不當重煩民事,以廉正不阿,署風紀之司”,高務實本人在其后添了一句:“今得其位也,天下幸甚。”

  異端學者李贄也評價說“世有清節之士,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棟梁者”,也是指海瑞。

  高務實這里的“今得其位”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海瑞目前的本職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南京都院例無左都御史,故其為南院一把手,正是高拱所謂的“以廉正不阿,署風紀之司”;其二是海瑞主南察,也是負責官員考核。

  高拱、高務實伯侄二人在對于海瑞的任用,在看法上高度一致,都認為他不能管民事,只能監督官員。然而監督官員的官員,一旦嚴苛如海瑞這般,自然是最得罪人的,這也導致了海瑞在官場上幾乎孤家寡人,根本不會有什么朋友。

  就像屈大均說海瑞,“公之學以剛為主,其在朝,氣象巖巖,端方特立,諸臣僚多疾惡之,無與立談。”

  同僚大多嫉惡他,甚至不肯和他多說一句話,此誠可謂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典型了。

  因此他不出事還好,一出事就只能孤軍奮戰,甚至于高務實現在要幫他,也得找一個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出來才行。故而高務實將之形容為“為眾抱薪者”、“為眾開山者”,以期實學派內部不會反對。

  不知是這個說法總算打動了實學派的大臣們,還是高務實的面子足夠好使,在他明確表達了要力挺海瑞之后的次日,實學派在京的言官們開始行動起來。

  有人上疏說:“每每大計,私揭遍地而彈劾風起,均不過心虛作態。此非海剛峰之有罪,實奏劾者之無恥。”

  也有人上疏說:“臣觀其劾者,多指海瑞偏頗,然其所舉皆陳年舊事,是非早分,義理早明,何獨今日再言?”

  還有人說:“南京右都御史海瑞主南察,原是圣上欽點,臣不揣冒昧,以為圣上正欲用海瑞之剛直者也。臣考歷年大計,凡主察愈嚴則受劾愈多,主察愈寬則受劾愈少,歪風邪氣,乃至于斯……”

  另外則有人更加直接,說:“海瑞之主南察,事尚未畢而群劾洶洶,誠因海瑞早失公議耶?臣以為不然。無非海瑞之主察,使作奸犯科貌忠實奸者無所遁形,故為免于追究,意圖先去海瑞之位,而后大計無主察之官,此輩即可高枕無憂、逍遙法外者也。”

  種種說法雖然不盡相同,但大體都表達了類似的意思:不管你覺得海瑞有多少問題,這些問題又究竟是真是假,至少這個時候跳出來彈劾他這個南察主官,你不是心中有鬼又能是什么?

  這些奏疏雖然并不對具體的事情詳加分析,但立場都很明確:海瑞偏頗不偏頗根本不是現在的主要問題,眼下南察結果都還沒出來,你們卻忽然想起海瑞以前那些被人說了十幾二十年的“老問題”,這本身才是最大的問題!你們是心虛!

  這就是言官的特權了,我不需要什么狗屁實證,只需要說你的出發點有問題,你這個人就有問題,而你提出的問題就不算問題。

  昨天南京官員們對海瑞的彈劾,內閣只票擬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廢話,等同于沒有票擬,呈送司禮監之后,皇帝也沒有任何批復。

  今天實學派言官們的上疏也是一樣,內閣方面沒有什么明確意向,幾乎是原件直呈,而到了司禮監之后也是泥牛入海,皇帝依舊沒有任何表態。

  就內閣而言,這種反應有些反常,因為彈劾主察官員這樣的事情不比論及天家內部之事,也不涉及犯禁犯忌等項,理論上來說內閣是有義務也有責任提出票擬意見的。

  至于皇帝沒有立刻批復,這倒談不上很反常。皇帝嘛,一來工作量方面比較有彈性,二來在有些重大事務上也可能需要審慎思考才好決斷,甚至還有第三種可能,就是皇帝有時候會故意任事情發酵一段時間,看看后續外廷的反應再決定如何回答。

  對于內閣的反常,大家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比較主流的看法或者說猜測,就是內閣幾位閣老爭執不下,申元輔又不是個特別強硬的人,所以一來二去僵持不下,就干脆打了馬虎眼,模棱兩可的說幾句廢話了事。

  這種廢話的特點大伙都清楚,就是道理絕對正確,但說了一定等于沒說——呃,其實也還挺要水平的。

  不過,這種猜測完全不符合事實,因為內閣方面根本就沒有發生什么爭執。心學派與實學派的幾位大佬各有考量,都不肯主動表態,以免讓對方猜到自己的底牌。何況現在外廷的爭論也沒有達到高峰,大佬們犯不著這么早就親自下場。

  如此一來,其實內閣根本沒有對此情況進行商議。許國、張學顏、吳兌都沒有問起,申時行、王錫爵也沒有解釋,反倒是王家屏似乎想到了什么,說道:“前些日子高龍文凱旋歸來,其三位門生去他府上拜會,期間他們談起近來一本叫做《西游記》的小說,不知諸位可曾看過?”

  這本書近來很有些名氣,眾人均表示看過,或者看過一部分。王家屏便笑道:“聽說是李石麓回鄉之后寫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我倒不是要說這個。”

  他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道:“當時高龍文曾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說了一句:‘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

  眾閣老聽得這句,都不禁心中一動。高務實的這句話,明看是在說《西游記》里的孫悟空,但細看卻似乎又不太像。

  孫悟空在《西游記》里當然以降妖除魔著稱,但說實話,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大鬧天宮。高務實這里的說法卻比較奇怪,他認為孫悟空奮起千鈞棒,是為了要“玉宇澄清萬里埃”。

  比較而言,這倒應該是說他降妖除魔的特點,但諸位閣老都是明白人,孫悟空的降妖除魔其實有些玄妙。

  一般人初看《西游記》不會注意到,細想之下才會發覺:孫悟空前期降妖除魔是硬打,能打死的基本一棒子收拾掉,但到了后期卻很少這么干了,要么是“打不過”只能去請菩薩,要么是在降服過程中知道了對方來歷,二話不說直接去搬救兵。

  最終結果就是早期秒天秒地的美猴王,越到后期似乎越菜了,各種神仙坐騎都收服不了,非要找來它們的主人才能解決。而且美猴王還有了另一種愛好,常常順水推舟讓幫助他的神仙們將妖怪收去其門下做事。

  如果單從“清理”取經路上的妖怪而言,“玉宇澄清萬里埃”似乎的確做到了,但“金猴奮起千鈞棒”的目的和作風卻似乎出現了巨大的變化:孫猴子真的被“招安”了。

  王家屏只是順口一提,諸位閣老卻不敢如此簡單的理解高務實的這句話,都不免暗暗思索高務實的用意。

  不僅思索高務實提到這句話的用意,閣老們還要思考王家屏說這件事的用意:難道他是指海瑞?海瑞如果就是這只孫猴子,那么他想要的“玉宇澄清萬里埃”,這“埃”是什么?

  另外,他是否也被招安了?如果是,被誰招安了?是朝廷,還是高務實?

  閣老們沒有就此多談,最終各自如何理解,也無人得知。

  此時,宮里對于當前的局面依舊沒有任何表態,外廷對此也都各有猜測。對于皇帝的意圖,猜測就比較多了。

  有人覺得皇帝是在等待海瑞的自辯疏,只有看完自辯疏,才會決定如何回答。

  有人認為皇帝對這些彈劾必然是不滿的,因為他們彈劾的事,海瑞早就干過,此前也被彈劾過。先帝穆宗沒有就此認為海瑞有罪,則今上為證純孝,自然不會否定先帝的“判決”。

  有人認為皇帝是在等兩派重要大臣表態,比如申時行,比如高務實,在他們亮明底牌之前,今上不會也不必過早的表明自己的意思,以免出現意外的尷尬——不論是皇帝自己尷尬,或是讓申時行、高務實尷尬,可能都不是皇帝想要的。

  不過,就在外廷眾說紛紜的時候,內廷司禮監忽然傳出一道諭旨,說是皇上口諭,命兵部早些堪合遼北一戰的功績,并與戶部商議,確定賞格。

  ----------

  感謝書友“嘉輝”、“定庸”、“東莞光頭王”、“o尚書令”、“曹面子”的月票支持,謝謝!

  PS:這章是正常更新,加更的一章我盡量搞快,但我碼字挺慢的,說不定寫完會超過12點,大家未必一定要等,明天看也一樣。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