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大明元輔 > 第282章 宮里宮外(卌六)疑竇叢生
  高務實與沉一貫雙目一交,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種深深的懷疑。這下子,高務實也不禁有些自我懷疑起來,暗道:難道真不是沉一貫做的?難道沉一貫還懷疑這是我做的?可是……為什么呢?

  沉一貫有可能暗害皇帝,這一點是高務實之前就已經有所預計的,而且他認為這個推論大致上不會有什么錯誤。就算判斷真有偏差,也只能是出在時間節點上,而不應該是出在這個計劃是否需存在上。

  當然,高務實也不得不承認,沉一貫如果真是特意在今天這樣一個時間節點上安排了針對皇帝的陰謀,那么這個計劃本身確實有點失智,不太像是沉一貫該有的水平。

  為什么呢?因為皇帝如果真的就在今天因故駕崩,這雖然對于他高務實而言肯定是個巨大的政治打擊,但實話實話……并不致命。

  原因很簡單:皇嫡子還好好的啊!

  想想看,如果今天皇帝駕崩,那么皇嫡子哪怕還沒有被冊立為太子,但他的身份是明擺著毫無爭議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即便今天才滿月,按照大明的規矩和傳統,他也一定能當上襁褓中的新君。

  天家孤兒寡母這種事放在別的朝代的確有很大的危險,但在大明卻不然,孤兒寡母又如何?只要內閣不出亂子,孤兒寡母根本不會影響朝廷的正常運轉。

  那么,內閣會不會出亂子呢?不客氣的說,只要高務實不想內閣出亂子,這亂子就出不了!

  憑什么?就憑在這種危急時刻,只有他高務實能確保禁衛軍一定不敢抗命!

  縱觀中國歷朝歷代的歷史,無論是政變還是頂層權力出現其他形式的異常交接,但凡想要成功,最關鍵的是什么?是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控制朝廷中樞。

  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控制朝廷中樞?當然是首先控制京師兵權!

  一旦現在真的出現皇帝突然駕崩這種完全意料之外的變故,朝中大臣又對幾位皇子誰應該繼位出現爭議時,理論上當然應該由兩宮太后做決策。

  然而,大明的太后可不是大漢的太后,大漢的太后那是有法理和傳統支撐的可以做這種決定,但大明的太后其實根本沒有這種法理支撐和傳統支撐啊。

  因此,事實上兩宮太后并沒有權力主動下達懿旨表示應該由誰繼位,而是必須等內閣擬票建議,然后太后才能選擇支持或者否決——當然,從歷史來看,大明的太后們似乎沒有否決過內閣的建議,尤其是集體建議。

  所以這么一說就很明白了,事實上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新君由誰繼位的決定權歸根結底在于內閣。這個也很好理解,比如當年世宗嘉靖帝之所以有機會以藩王身份繼承大統,那也是內閣選中的嘛。

  雖說嘉靖當時從血統而言的確是最符合繼位要求的,但這事怎么說呢……如果內閣就是沒有推薦他,而是向太后另外推薦了一位其他藩王,難道就不能成?

  答桉是也能成。因為內閣的推薦并不僅僅代表內閣那幾位閣臣的個人看法,它事實上是代表整個文官集團的態度,當這種態度再經過太后的背書,那就是“皇權與臣權達成一致”,誰也反對不了。

  除非軍權反對了。

  大明的軍權會反對嗎?土木堡之變以前或許還有這種可能,土木堡之變以后誰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如果禁衛軍真要反對,那它還真反對得了。因為現在京師附近就屬禁衛軍最強,它完全有能力全面、徹底的控制京師局面,從物理上確保沒人敢反對它,更沒人能反對它。

  可能有人會問:禁衛軍也就六萬人,京師周邊完全有足夠的兵力“勤王”啊!

  你瞧,遼東有兵十八萬,薊州有兵十八萬,昌平有兵六萬,宣府有兵十三萬,大同有兵十二萬,山西有兵七萬,保定有兵四萬,天津有兵三萬,光是京師這西、北、東三面,這就有大軍近九十萬,就算禁衛軍再怎么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也肯定頂不住這樣的圍攻啊!

  不錯,兵力的確是這樣分布的,可是有兩個問題:其一,你說勤王就勤王,誰命令你來勤王的?邊軍不得入京的規矩你都敢不遵?想想當年戚繼光進京是如何早請示晚匯報說明自己位置的?

  真是笑話,誰下令出兵的站出來看看!信不信這事連皇帝或者太后的旨意都不需要,只要內閣一封公文下來,你麾下眾將就會先斬了你這廝的狗頭?

  其二,這一眾九邊諸鎮的確兵力強大,可是……您要不要先了解一下這些軍鎮的總兵都是誰的“門下走狗小的某某”?

  亦或者你覺得總兵們沒那個膽量隨便動兵,那你不妨再研究研究,看看如今的薊遼總督、宣大總督、遼東巡撫、大同巡撫、山西巡撫、宣府巡撫、順天巡撫、保定巡撫、天津巡撫等等職務現在都由誰在擔任,想想他們基本都出自哪一派系?

  實學派經營九邊軍務凡三十年,高務實更是親自率領他們打了好幾場以全勝告終的大戰。可以這樣說,如果真的京師出現變故,除非高務實明令他們進京勤王,否則沒人能調動他們去做這種違禁的大事——誰當皇帝關他們屁事?

  大明這個體系他們難道不懂?他們只是刀,不是持刀之人,這種倒霉差事能不沾邊就要盡量不沾邊。對于他們而言,只要等京師塵埃落定,新君繼位,他們再上表恭賀就行。干嘛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摻和一件撈不到好處的事?難道是恩相高務實打算自己當皇帝么……

  這些道理其實明擺著,高務實知道,沉一貫當然也知道。所以現在害死皇帝對于沉一貫絕非是好事,甚至可以說是大大的壞事。

  試想一下,皇帝突然駕崩,高務實有足夠的威望號令禁衛軍穩定京師局面,那么一旦他扶皇嫡子登基繼位,這位襁褓天子顯然不可能臨朝理政,只能依靠太后監國攝政。

  這里又有一點要注意:大家都知道李太后一貫對高務實是有所警惕的,然而一旦皇嫡子繼位,李太后就不是太后了,而是太皇太后,現在的皇后娘娘將成為皇太后。

  昔日,張太皇太后可以決定朱祁鎮繼位登基,有人可能便認為太皇太后比皇太后更能決定少年皇帝無法理政時的政務。

  其實這里有個巨大的誤會:宣宗的胡皇后當時沒做成皇太后,因為她早在宣德三年時就因為無子多病而被宣宗要求其上表辭去皇后之位,從此退居長安宮,賜號靜慈法師了。

  而彼時被新立為皇后的孫皇后,在英宗繼位后便成為皇太后(她也是英宗生母),同樣擁有很大的影響力。至于說她不曾有過與張太皇太后爭權的舉動,本質上是因為明朝以孝治天下,且張太皇太后對兒媳婦們都不錯,所以她不想這樣做的可能性更大,而并非是不能。

  但類似的事如果發生在今日呢?那恐怕就大不相同了。

  當今王皇后多年以來一直深受高務實的支持,假使皇嫡子登基又實際上是高務實說擁立,可想而知彼時成為皇太后的王太后肯定會來一句:“政事悉聽高先生裁決。”

  如此可見,心學派倘若現在暗害皇帝,那純屬政治自殺啊!

  也正因如此,高務實之前的判斷才會是心學派應該會先暗害皇嫡子,然后逼他高某人丁憂,最后才能暗害皇帝。哪怕事情真的出現某種意外,也只有前兩件事的順序可以顛倒,也就是先逼高務實丁憂,再暗害皇嫡子,最后暗害皇帝。

  總之一句話,絕對不能先把皇帝給暗害了,否則皇嫡子就必然繼位,那么一切大事都將功虧一簣。

  現在高務實想明白了沉一貫為何陰沉著臉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自己,但他自己卻也納悶了:如果沉一貫沒做這事,那現在的局面難道真就只是個意外?可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一點?

  而且真正的大問題在于,現在看沉一貫的表現就知道,如果真是皇帝此時“山陵崩”,那他高務實豈不是成了這件事里最大的受益者?

  受益者意味著什么?在一件陰謀之中,受益即意味著有作桉動機啊!

  那也就是說,現在皇帝突然咳血暈厥,若是事后能查明確實只是個意外,那也就還罷了,但凡是拖拖拉拉查不明白,那他高務實就莫名其妙的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我tm真是焯了!

  高務實一時之間真是恨不得罵娘。老子原本計算得好好的,沉一貫那點小心思都已經在老子的算計之中了。東平水寨的人并沒有全被當場斬殺,務若那邊抓了幾個活口,已經秘密帶回龍文雅苑審問口供,雖然物證大概率搞不到,可是只要有活口,將來就有機會用得上。

  再加上宮里宮外現在也都有所措置,雖然總感覺還有某股勢力未曾浮出水面,但我也有所猜測,同樣安排了人手在密切觀察……總而言之,京師大局是在我的掌控之中的!

  可是偏偏就在這種時候,皇帝居然莫名其妙的就出了這么大的意外,反倒一下子顯得我最有嫌疑了,這……這tm都什么事啊!

  我為什么要害皇帝?誰不知道我最大的支持者就是皇帝?誰又不知道皇帝最倚重的股肱之臣就是我高務實?

  我害他干嘛啊!他好好的我也能好好的,他將來若是無可爭議的中興明主,那我也少不得是個中興名臣,我吃飽了撐的要害他?

  可是現在意外偏偏發生了!如果皇帝最終沒事,醒來之后事情能查明白咳血暈厥的原因,那還一切好說。否則的話,那可真就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高務實一時心郁氣結,扶額長嘆,整個人看起來憂心忡忡,滿眼都是憂慮。

  此時王家屏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正朝高務實投來審視的目光。但他一見高務實如此頹廢憂愁的樣子,又覺得并非作偽,不禁也眉頭深皺起來。旁人見之,不知王元輔此刻心里如何盤算。

  在這般詭異的局面下,眾輔臣已經在劉平的帶領下來到乾清宮西暖閣外。此刻的西暖閣毫無疑問已經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副武裝的凈軍一個個緊張兮兮……也不知道他們緊張個什么。

  輔臣們雖然地位特殊,但歸根結底還是外廷之臣,來到西暖閣外就只能暫時止步。劉平則是內臣,因此稍微對先生們說了幾句便進入閣中探視情況,也好早些來匯報。

  不過劉平進去沒多久之后,出來的卻不是他,而是陳矩。

  陳矩此刻面色很差,說不好是憂慮還是嚴肅,總之一看就讓人心生緊張,眾輔臣見了都不禁懸起一顆心,生怕他說出什么讓人一聽之下仰天就倒的話來。

  好在這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但也足夠讓人震撼了。陳矩來到輔臣們面前站定,面色鐵青地道:“諸位先生,托二祖列宗洪福,皇爺已經醒來……”

  眾輔臣同時長出一口濁氣,卻不料陳矩卻繼續道:“不過皇爺聽說閣臣覲見之后并未答允召見,太醫們建議先等皇爺休息恢復一番,然后再召諸位先生覲見。”

  雖然多少有些意外,甚至還有點擔心,但閣臣們還是紛紛表示支持,而王家屏瞥了高務實與沉一貫一眼,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陳掌印,陛下究竟為何咳血暈厥,太醫們可有說法?”

  “情況恐怕有些復雜。”陳矩深鎖眉頭,略顯遲疑地道:“皇爺今日可能因寒熱驟轉而風邪入體,但太醫們認為這并非咳血暈厥之主因,最多只能說是誘因。”

  “那么主因是什么?”王家屏肅然問道:“可是那壇御酒被人做了手腳?”

  “卻也不是。”陳矩苦笑道:“太醫們檢查了那壇酒中剩余的部分,并未發覺什么異常。但是……皇爺的嘔吐物中似有與此酒相互沖突的藥物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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