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 234 令名將至此傳(下)
    在終結了枯葉夫人以后,盡管復仇的快感令雅萊麗伽稍有雀躍,但她沒忘記由此產生的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理應跟隨枯葉夫人的薩緹不見了。

    洞窟內的空間一覽無余,半羊人絕不可能像樹根一樣縮進狹小的石縫里。雅萊麗伽曾懷疑他利用某種隱匿法術埋伏在角落,等著自己松懈的時機,可她殺了枯葉夫人后卻沒遇到任何偷襲。

    她終于確信薩緹是逃跑了,狡詐的半羊人一看勢頭不妙,便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枯葉夫人。這確實出乎雅萊麗伽的預料,但也并非全無可能。薩緹向來是所有獄卒中最擅長判斷形勢的一個。

    她沿著山道行走,腦中思考著薩緹可能的去處:也許他會藏在這星球的某個角落里,靠著劫掠和謀殺為生;也許他并不打算就此歇手,而是已經出發去尋找覃犸。

    覃犸她熟悉這個名字,但卻沒見過對方本人,甚至不清楚他的種族與身份。從獄卒的描述中她只知道此人忠誠地服從于枯葉夫人,但現在枯葉夫人死了,覃犸卻遲遲沒有出現。她猜測他現在根本不在第二峰里。七八中文天才一秒記住

    薩緹也許去找他了,那么覃犸是否還會回來?他將從此銷聲匿跡,或者堅持為枯葉夫人復仇?雅萊麗伽衷心希望那是后者,因為盡管她不是被覃犸抓來的,他們之間也大可以仔細地算算帳。

    她沉思著這些問題,直到姬藏玉從天而降,飛落在她的面前。

    他的表情不太尋常。

    雅萊麗伽以為這是因為自己握著沾有肉泥的石塊,于是把這件臨時武器往身后藏了藏。

    “怎么了?”她裝作無事地問道。

    姬藏玉顯然看到了她的武器雅萊麗伽也沒真的打算瞞著他,但他并未追問枯葉夫人的結局,而是皺著眉說:“我撞見那白毛了。”

    他說的無疑是維拉爾。那正合雅萊麗伽的心意,可姬藏玉的表情卻不怎么對勁不是“碰到敵人”的反應,而是“碰到怪事”的反應。

    她立刻讓姬藏玉帶她去看看。當他們坐著紅云落到山腳時,雅萊麗伽終于明白了姬藏玉為何會露出那樣古怪的神態。

    淡金絲帶般的蜿蜒長河不歇地流淌著,昔日維拉爾總是經過它來到雅萊麗伽面前。河面少見水草浮萍,清澈而平滑,倒影著天空中的翠色,河水卻呈現出美麗的薄紅。

    他們沿著薄紅的水流追溯,在上游的河道分叉處,雅萊麗伽看到淺灘中壘起一座比人更高的血肉之丘。當河水從旁經過時,縷縷鮮血混入波浪當中。

    雅萊麗伽想象不出這東西是如何被制造出來的:它由完全被拆碎的肉、骨、盔甲殘片和各種雜物組成,散得那樣均勻完美,沒法認出其中的任何一位成員,只有那些漆黑的咒鐵碎片還能辨別出來,讓她知道至少有一個烏頭翁或維拉爾的護衛已經不復存在了。

    或許不止一個。她從山丘龐大的體積得出結論,至少有二十個人被鑄成了這一奇觀,而那已遠遠超出烏頭翁和維拉爾平時所攜帶的護衛數。她用木棍對著那座血丘輕輕翻動,沒有找到類似麻布片或女人長發的東西。不過她知道服侍維拉爾和烏頭翁的遠不止幾個護衛,或許其他的仆役和助手們也被加入了這座血丘內。

    姬藏玉趟過河水,走來扯了扯她的手臂,示意她跟自己走。雅萊麗伽扔掉鮮血淋漓的木棍,又隨著他進入河岸旁邊的疏林。沿著濃烈刺鼻的血跡,她看到了在林中踉蹌探索的維拉爾。

    他顯然已經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時間,頭發凌亂,衣袍破散,口中嘶啞地呼喚著烏頭翁的名字,沾滿血污的雙手在空中摸索著,好幾次差點被腳下的樹根絆倒。

    雅萊麗伽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這會兒她懷里的嬰兒已經停止吵鬧,神態饜足地入睡了。雅萊麗伽把石頭放下,輕聲呼喚維拉爾的名字。

    維拉爾立刻轉過頭。他臉上的血跡和衣袍同樣深紅,而雙眼的位置剩下兩個可怕的空洞。下手的人不止奪走了他的眼球,甚至還精準地割下了他的眼瞼,使得他絲毫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明。

    “雅萊?”他顫抖著說,聲音近乎啜泣。

    雅萊麗伽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轉頭望向姬藏玉。少年無聲地沖她搖頭,伸手指向維拉爾后方。

    他用足尖在地上一點,像陣微風般輕盈地飄過維拉爾,穿向樹林的更深處。雅萊麗伽也跟著他,當她經過維拉爾時忍不住多朝他看了一眼,發現他手中還攥著那一支金枝劍杖可它已被某種非常鋒利的東西削斷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半截。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踩碎了地上的枯葉。維拉爾立刻急切地沖她的方向抓探,同時開始呼喚她的名字。雅萊麗伽靈巧地避開,抬步追趕姬藏玉的身影。

    少年在百米開外駐足。當雅萊麗伽趕到他的身旁時,她首先看到了數以百計的鳥類。雀、鴉、雉、鷹、梟,這些大大小小的尖嘴生物全都安靜地棲息在樹梢上,如哨兵般監視著林中的空地。直至姬藏玉吹了聲口哨,它們才紛紛振翅飛散,帶起一陣羽風。

    在那片曾經被群鳥環伺的空地上,灌木與荒草已被大量血跡染紅。一顆人頭被插在削尖的熏木樁頂,表面爬滿蟲蟻。雅萊麗伽只看了一眼,立刻從焦黑的膚色與鴉羽狀的胡須認出了他。那是烏頭翁的腦袋。

    她走上前去,找了幾片枯葉刮掉人頭表面的蟲蟻,露出烏頭翁已被嚴重啃食的臉孔。盡管他的臉殘缺坑洼,那副極度驚恐而扭曲的神態卻仍未被完全蝕盡,使人難以想象他在死前的一刻究竟經歷了什么。雅萊麗伽接著用樹枝戳了戳他的口腔和鼻孔,發現顱內灌滿了某種類似蜂蜜的稠液,而草叢里散落著少許大小均勻的肉塊,跟他們在河邊看到的那座血丘材料相像,似乎說明了烏頭翁頭顱以下的去處。

    他的表情如此痛苦,毫無疑問在死前經歷了巨大的折磨。雅萊麗伽甚至懷疑他是在活著的狀態下被切成零碎、插上木樁。如此酷刑對他是否已算足報應?她無法下出定論,可她現在也沒法再追加點什么了。

    姬藏玉揮揮衣袖。幾點翠星從中撲出,將烏頭翁和整個木樁點燃,轉眼化為白灰。他們一起看著那些飛灰消逝在風中,然后彼此對望。

    雅萊麗伽知道姬藏玉在和她思考同一個問題:這是誰做的?

    他們又折回去找維拉爾。看到烏頭翁的下場后,雅萊麗伽不得不為維拉爾的幸存感到驚訝。那顯然不是靠維拉爾的實力辦成的,可為什么對方偏偏愿意饒他一命呢?

    她懷著疑問回去,看到維拉爾已經跌倒在地上,像跟母親走失的孩子那樣急切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他看起來那樣可憐落魄,使雅萊麗伽的心情也如林風般蕭瑟。

    她把嬰兒交給姬藏玉,自己走到維拉爾面前蹲下,呼喚他的名字。維拉爾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瑟縮而又渴望地把手伸向她。

    “雅萊。”他顫聲問,“是你嗎?”

    雅萊麗伽回應了他,伸手撫摸他的臉,從那蒼白的臉頰一直劃到他空洞的眼窟,又稍稍往里探了一點。她施力輕柔如塵落,維拉爾卻抖得更加厲害。

    但她沒有再做什么,只是溫暖而耐心地問:“維拉爾,這里發生了什么?”

    她的語調似乎擊潰了維拉爾的情緒。他真的像個孩子那樣哽咽起來,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是如何在林中遭遇了襲擊。

    在一切發生以前,烏頭翁禁止維拉爾再進天橋之獄,說要親自和枯葉夫人討論一些重要的情況,并阻攔她將那危險的小孩納入第二峰中。維拉爾本想參與進去,但烏頭翁的態度卻異乎尋常的嚴厲,他只得悻悻地放棄了。直到天橋之獄燃燒起來,他才匆忙地向著那里趕去。就在半途中,他遇到了渾身血跡的烏頭翁。

    老巫醫身受重傷的樣子使他感到異常震驚。可烏頭翁卻什么也沒和他解釋,只是咆哮著讓他馬上逃跑,離開這片森林,離開第二峰離開這個星球。

    “她!”維拉爾聽見烏頭翁聲嘶力竭地吼叫,“她在這里!”

    那顯然是在說一個女性,因此維拉爾以為那是雅萊麗伽。他還來不及問個清楚,從疏林里的角落里竄出了許多漆黑的影子。它們長得像繩須,快得像閃電,薄得像紙片,而鋒利猶勝刀片。維拉爾來不及看清它們的全貌,影子已經伸到他的眼前。

    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在無盡的黑暗和劇痛中他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渾渾噩噩,只能聽見烏頭翁扭曲變形的嚎叫,持續了足足十數分鐘,緊接著世界便安靜了。他感到某個冰冷而矮小的生物站在自己面前,沒有一絲呼吸的動靜。

    “誰在那兒?”他近乎癲狂地問。

    沒人回答。那個散發陰寒的影子退去了,只剩下他迷失在毫無光亮的森林里。烏頭翁再也沒有回應他的呼喚。他只能徘徊,直到雅萊麗伽到來。

    “別離開我。”維拉爾再次懇求道。

    雅萊麗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段新的情報。這時姬藏玉走了過來,表情難以揣度。他指了指維拉爾,像在詢問雅萊麗伽要怎么處置他。

    維拉爾還在抽泣,看起來可憐極了。他那樣子令雅萊麗伽想起了許多往事,最終也下定了決心。

    “維拉爾。”她牽起他的手,語氣溫柔地說,“跟我來。”

    維拉爾毫無反抗地跟著她和姬藏玉走了。途中他抓著她的力道一會兒松,一會兒緊,既害怕她的怒火,又恐懼自己會被拋下。他這點心思也完全寫在臉上,雅萊麗伽不禁又對他感到一點憐愛。

    他們回到了吊著獄卒們的山峰下,姬藏玉踩出了那團飛翔的紅云,準備飛上峰頂。可他突然又停住了,十分警覺地仰頭往上望。

    雅萊麗伽順著他的視線望上去,發現峰頂上站著一個陌生的女孩。

    一個服飾漆黑而膚色雪白的女孩。她如幽魂般悄立崖頂,長發在風中飄揚,如同烏鴉的羽毛。當她俯瞰著下方的獄卒時,一道道舞動的影子從她背后伸展出來,慢慢地探向懸崖下方的白繩。

    雅萊麗伽聽見姬藏玉從口中吐出一個詞。

    “阿薩巴姆。”他說。

    他猛地一踏腳,紅云迅捷無比地朝崖頂沖去。與此同時舞動的影子也稍稍往后一縮猶如毒蛇彈出去前的那一弓身然后狂暴地刺向崖底的獄卒們。它們從不同的方向同時貫穿獄卒,隨后又像刺猬般膨脹,無數纖薄而鋒利的尖刺在瞬間爆發。鮮血飛流直下,幾乎淹沒了整片紅云。

    姬藏玉急促地喘了口氣,又揮揮自己的衣袖。一層透明的光泡將血瀑和他們隔開,保護著紅云登上崖頂。

    漆黑的長發女孩依然站在崖頂,那些被掉吊的獄卒則已經變成了一堆形狀稀奇古怪的碎肉串。女孩漠然地看了它們一眼,用手拂開飛揚的發絲。她緊跟著看向姬藏玉,表情里的敵意消散了。

    “你應該自己殺了他們。”她說,“這是第三件。”

    雅萊麗伽看到姬藏玉的臉因為怒火而微微發紅。

    “他派你來的?”他問道。

    “不,大宗師不允許我幫你。”女孩說,“如果你不能自己出來,我不會做任何事。”

    “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敵意,以至于讓那長發女孩露出了一點困惑和不滿。她瞪著姬藏玉,用同樣冰冷而憤怒的聲音說:“我在做你該做的事。你該清洗這里的罪惡,你該懲罰這里的墮落,而不是讓惡的種子散播出去。他們理應被懲戒,而你只會想著自己的規矩!大宗師不該選擇你這樣懦弱的人!”

    姬藏玉無視了她的言語。他接著問道:“你把那些囚犯帶去何處?”

    “我遣散了他們,讓他們去我們的地方生活。“

    “是去你們的地方為奴?”

    女孩不再辯駁。她安靜地盯著姬藏玉看了一會兒,然后舉起自己的左手。她的手中握著一個水晶球,當她轉動球身時,雅萊麗伽看到漆黑的虹橋在里頭燃燒。

    那是一種白塔公開販賣的錄影法術道具。

    “你仍然不理解我們的追求。”女孩說,“但是你會明白的。大宗師已經看到了一切,今天所發生的事將會傳揚出去:你怎樣消滅了第二峰,殺光了這些罪人。現在這一切剛剛開始,你的稱號只會慢慢地傳揚出去而總有一天,這個名字將代表我們的勝利。“

    姬藏玉沖了過去,像要搶奪她手中的水晶球。可女孩卻一下陷進了地里。她被自己的影子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少年只來得及抓斷了她的幾根頭發,然后怒容滿面地站在原地。

    他甩掉斷發,一聲不響地走到崖邊。雅萊麗伽差點以為他要跳下去,結果卻看到他收起白繩,把那些殘留的尸體燒成一團灰燼。

    隨后他抱著嬰兒,悶悶地坐在崖邊發呆。

    雅萊麗伽心中有很多疑問,但也似乎明白了一些秘密。她覺得來日方長,于是走到姬藏玉旁邊,用尾巴輕輕點了點他的肩膀。

    姬藏玉回頭瞄了她一眼。

    “我聽說你有一艘船。”雅萊麗伽說,“我想它多半還在這附近。等你找到它,介意搭我一程?”

    姬藏玉猶豫了幾秒,最后點了點頭。他盡管面帶消沉,還是站起身來,出發去找自己的船。雅萊麗伽跟他約定在這里會合,然后便去處理自己的一點私事。

    她還有最后一件事要解決。

    幸運的維拉爾被一起帶了上來,聽完了黑發女孩與姬藏玉全部的對話。他完全沒理解發生了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抓著雅萊麗伽,向她表達自己的歉意和思念,請求她不要離開。

    他看上去實在惶恐極了,雅萊麗伽不得不用手輕輕撫摸他的腦袋,以此安定他的情緒。那觸感令她想到過去,那個天真又憂郁的維拉爾,那個長不大的孩子,盡管事情已經完全過去了,她發現自己似乎仍然有點愛著那個影子。

    她牽著他來到峰邊,向他描述自己看到的風景。黑虹上的火已經漸漸熄滅了,天空也恢復了平靜,夕陽的光輝鋪滿無云的天際,像紅琥珀般艷色動人。她還看到了淡金色的河流,蜿蜒去往大地的盡頭。從這樣的高處,那堆血丘根本看不到一點痕跡。

    這是一個無比美麗的黃昏。

    這些描述令維拉爾又高興起來。他把手伸進懷中,取出一把帶鞘的彎刀。雅萊麗伽意外地發現那是“底波維拉的無悔”。

    “雅萊,它本來就該是你的。”維拉爾還在這么說看,充滿戀慕的神氣,“我只是暫時把它收起來,但我已經把它送給你了我們說好要和底波維拉不同。”

    那一瞬間雅萊麗伽感到了真實的哀傷和遺憾。她忍不住想象一種可能,如果,僅僅是如果,維拉爾沒有那個關于樂園的迷夢,他們相遇在一個更平凡無害的地方,在充滿鮮花和音樂的繁榮城市里,那或許會成為一段更好的戀情。あ七^八中文ヤ~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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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過彎刀,撫摸著維拉爾的臉頰承諾道:“我會讓這一切不同的。”

    維拉爾高興地笑了起來。于是雅萊麗伽湊上去,親了親他充滿血污的臉。她溫柔地擁抱他,最后才湊到他耳畔。

    “維拉爾,”她低聲細語,“我們分手了。”

    她猛地用力,在維拉爾來得及驚恐以前就把他推出了懸崖,看著他筆直墜落,和夕陽一起消失在深淵的黑暗中。這一切又快又突然,她想那應當沒有太多痛苦。

    這一切結束了。她收起彎刀,坐在懸崖邊發起了呆,直到頭頂被一團陰影籠罩。雅萊麗伽奇怪地仰起頭。

    她看到頭頂懸浮著一艘翼如黑燕的巨大飛船。

    姬藏玉從船上飄了下來,懷里還抱著那個嬰兒。他滿臉不高興地瞧瞧周圍,對她問道:“走?”

    “當然。”雅萊麗伽說。她盯著那艘船,對它的來歷感到十足好奇。

    又是一段新的流浪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