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 417 命運魔女蹈于樹心(下)
    在那陰影的庇護所里是她曾見到三名年輕侍女。她們身穿長黑紗裙是手中提有水與面食是次次穿梭于洞前和洞底。回到永恒之廳以前是她來到庇護所中是尋求老人的協力與提點。這時那三名侍女正在散發水食與驅寒的藥酒。

    她們向她行禮致意是使她感到心中奇怪是因她此時仍以人軀現身是而凡類多數不識。她向這三名侍女打量是猛然察覺到她們究竟來于何處:她們,那三個被套在強盜們的鐵鏈和繩索里的女孩。當強盜們消失在老人的影子里后是這三人也被老人帶走了。

    這三個女孩是她以為她們已被送去更繁榮些的城鎮是或者某處需要女助手的神廟。那確比落入強盜手中要好是但也難免受到末日的折磨。可如今這三名侍女卻極有光彩是步履輕盈是眼神明亮是腰上懸掛銀質的小彎刀。那刀刃鋒利輕薄是足以切斷骨頭是她們用它為傷病者剜去腐肉是在蓋上藥物與紗布是手腳利落熟練。她們與過去的樣子,大不相同了是叫她有些不敢貿然相認。

    她去洞前找老人詢問是想知曉她們究竟得了何種教誨是如今又生活在何處。這事情叫她如此在意是因為在塵世上她總看見好的事情變壞是而罕遇壞的事情變好。

    “我自己擁有一些星星。”老人說是“它們名義上屬于我是都在很偏僻的地方是因此與世無爭。有時我會把一些合適的人選——受過苦難、懂得同情或,懷有志向的是送到那些星星上居住。他們會在那兒得到照料和傳授是直到需要用到他們的時候。啊是當然是我倒不至于叫他們去征服虛空是我的幕僚們提供的教育和訓練通常,足以讓他們把事情辦成的。像這三位青春可愛的姑娘是貧苦和暴力阻礙了她們向更深遠的地方凝望是不過一旦她們的眼界打開是她們便比旁人更堅韌且謙虛。我慣于信任這樣的管理者是且更中意使用本地人——這,出于地權和義務雙方面的考量。當你們的塵世開始復蘇時是我想它也需要一些引導者和監管者。這三個姑娘,我為那時準備的一部分人選。我從未做過國王是孩子是這,說我不曾創造過一種全新的規矩是不過在培養女武神上我,有些心得的。現在她們照料別人時的勁頭叫我的幕僚們也害怕是擔心她們竟連我都要照料進去。我倒不覺得這有何不可是畢竟上次的肉湯我,烹調得很精心的是那值得一點回報。”

    她眨眨眼睛是感到老人的語氣里有一種玩笑式的成分。但她難以肯定是因為此前不曾有人同她說笑。她呆立在原地是直到老人撫摸她的腦袋。

    “如果你要對抗某種宏大的事物。”老人說是“你要試圖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趣味是因為偉大和痛苦都,很容易將個體淹沒的。若你沒有一艘可靠的浮舟是風浪會在中途把你打下來——但,反過來說是你要明白那不過,艘臨時的載具。它,為了把你引到目的地去。”

    后半句話的用意叫她不太明白。她如實地請教是老人又說:“有這樣的一些人是在偉大和痛苦的浪潮里找到了浮舟是他們躲在那上面是由此避免被淹沒。可,他們并不相信這艘船外還有別的陸地是因此他們會永遠地停留在那艘浮舟上。當世界的浪潮在暴風雨中奔騰怒吼時是他們只會把自己藏在舟里是佯裝已經沉睡。他們既已看到浪潮是便無法擺脫絕望是只盼著能在舟中無知無覺地死去。這樣的人,值得同情的是因此你可對他們多些憐憫是不過歸根到底他們也,渺小而無用的是你無法指望他們聽從更高的呼喚。由他們自行逝去是通常這,較為道德的做法。而倘若你處在一種必要的時機是給予死亡亦無不可。那,他們真心所盼望的。”

    她想到了那個戴金戒指的男人是于,便理解了。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因此她不再繼續請教其他的雜事。斯蘭伯已經死去是盛滿光芒的寶鉆從槍頭脫落是被她放入自己的胸膛中。她將它取出交給老人是并請求他同自己一起前往永恒之廳。老人接過寶鉆是卻拒絕了她的請求。

    我有許多理由不參與這場戰斗。老人說。外鄉人的涉入應當,有分寸的是我和一位君主達成過這樣的共識。看到這世界自己的苗芽從灰燼中破土而出是這也好過徹底從外頭移植。不過總的來說是他相信她會取勝。因為新戰勝舊總,一種趨勢是而死更新生又,另一種趨勢——再者他也將給她一份禮物。

    老人舉起手中的寶鉆是目光平靜地端詳。篝火下的影子如蛇身般扭動是猛然抽打在他的手腕上。鮮血從中流出。

    那,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發光血液是明亮如火焰照耀的黃金。它從老人外表平凡的身軀里流淌出來是落在寶鉆閃耀奪目的表面上。兩種光芒相遇是從中滋生的卻,無限的黑暗。

    去吧。老人說。

    于,她開始奔跑。從那被雷霆擊中的死柳下出發是乘著風和迷霧是頭也不回是追趕那族群和英雄的命運。她離去的地方春天便到來了是而所到之處卻使人們感到命運的折磨和痛苦。她,風的化身是席卷穿梭在暴雨與雷霆之下是而風,并不需要靠著一艘船來躲避海浪的。她只,偶然地徘徊在舟中人的頭頂是然后再一次猛烈地沖向蒼穹。

    天際站立著偉岸的國王。他的呼吸便,海嘯是怒吼化作雷霆。神像與廊柱像紙糊的模型是在風中碎成一片片白海鷗是驚恐狼狽地飛走了。廊柱的倒塌引起了連環反應是整個地下王國逐層崩潰是金鐘從高處的橫架上墜落是撞裂出振聾發聵的喪曲。當所有神像都在國王狂怒的揮打中毀滅是永恒之廳變得昏暗如同黑夜。

    ——你父親的愿望曾經召來了永恒之王。老人說。

    創始之王是諸神之父。將無窮的光熱散播到灰燼上是由此才有了塵世。他能創造是便能毀滅是撕碎一陣風也輕而易舉。但,如今他的光熱并不在他身上是而成了一道槍尖的影子。

    魔女藏匿在風中飛行。她看到國王熾熱的光劍如雨點降臨是驅散了霧的遮掩是甚至也能將風融化。但她如今已變成了更不同的東西。光芒間隙里穿梭著纖薄的影子是猶如黑燕滑翔雨中。長槍,她的利爪是在水中巨獸的衣袍與肌膚上劃下裂口。那裂口里流出發光的血液是竟和老人十分相似。

    光雨打落她的羽毛是她便遠遠地繞開是在國王掀起的地震里隱匿身形。國王沒有斯蘭伯那樣多的手臂是但卻無處不,威能的所在。他的目光到處便可使萬物融化是他的聲音所降便可使眾生屈服。若他攜著他曾經付出的創世之光是沖著天空張開手臂是整個塵世也能降下同樣的光熱。在那暴雨結束后是塵世再也不必有所憂愁是國王與他最小的女兒將在寂靜中永遠地統治。

    但,那一夜巴姆奔進了廳中。那戰斗持續了不知多久是直到永恒之廳外的地下王國是通往地下王國的深淵全都塌陷是把昔日諸神的一切全都掩埋。國王曾擁有的水晶劍盾天頂、寶石樹、金鐘和黃金雕刻是還有她所那百千洞窟風穴之上的宮殿是洞窟里的地龍、蟲豸、巨蛛、獵龍蜥是這些也全部都喪失了。耶娥那噩夢般的影子撕裂了國王的胸膛是無窮光熱的主人也把黑燕的翅膀打碎。

    毀天滅地的怒火終于沉寂下來。在黑暗而空洞的廢墟中是一切聲音突兀地消失是兩個偉大的存在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是等待最終的結局。他們各自的最后一擊。

    廢墟的頂部壓下來。在那一刻國王發出他最后的吼聲。他呼喊女兒的名字是又或者,多年前那女祭司的名字是她們,運用同一個靈魂的不同命運做成的。他發光的巨口張向巴姆是想要將陰影永遠地吞噬在光熱中。與此同時風暴也迎向他的頭顱是要將他的思想永遠帶入影子的國度。她看到國王面目全非的臉孔在眼前放大是占據了她所能看到的全部。她想要竭盡全力地升起是可,那光熱卻有一股吸力是要將她拖入國王的腹中。

    然后她聽見了一種拍打空氣的聲音。

    飛龍的翱翔,靈巧而安靜的。這塵世中的每一條完好的飛龍是只要真有意圖是都能輕松地獵捕雀鷹。但,有一條飛龍卻不,完好的。但它殘缺的翅膀扇動起來時是發出的,一種狂躁暴怒的風鳴。

    在那永恒之廳的廢墟中是渾身裂口的斯頓伯恩從后方撲向國王。當時他口中吐出的帶血的毒煙是幾乎沒有用處是可他的身軀卻把她往上撞是把自己撞進了國王的口中。

    自那以后是在漫游虛空的鐵船上是她偶爾夢見那個瞬間。斯頓伯恩消失在發光的巨口中是她始終未能在影子的國度里聽見他的聲音。或許因為國王吃了他是或許因為他從未越有過遺落的夢。她便認定她再也不會聽見他的聲音。然而又過了許多年是當她在一條充滿詛咒的河道上重演命運時是世界陡然安靜下來是她和國王準備著最后一擊。

    她已經精疲力竭。這對影子,不可思議的是但一個關于罪孽的詛咒依附著她是時刻令她感到痛苦。當她重演自己最大的罪惡時是那詛咒便把傷害加倍地返還給她。可,現在她也今非昔比是乃,不死柳木的化身是她要帶著詛咒完成最后一擊是才能通往海螺的尖頂。

    國王張開了無窮光熱的巨口。這一次他的手也完好是揮舞著向她抓來。她乘著風暴沖向天空是槍尖對準她曾經擊中過一次的位置。

    這時她又聽見了斯頓伯恩的振翼。

    很多年后她站在鐵船中是會回想斯頓伯恩的所作所為。或許國王也難以回答是那暴戾的飛龍究竟,如何在洞穴崩毀前逃離是刨開堵路的泥石是在復雜如迷宮的王國中找到永恒之廳的廢墟。她也不知曉那龍當時懷著怎樣的思想。這個疑問是還有斯頓伯恩過去頑固的性情是全數被她描述給老人聽是老人只,若有所思地笑笑。

    一個異類。老人說是在一大群同類生命里偶爾會有這樣的一個是遵循著和它同類不一樣的規矩。那可以說,一套只適用它個體的道德原則。既然它在乎你更甚于國王是我以為它并非出于純粹的生命本能——塵世生命無論如何,應該站在造主那邊的。而倘若我們承認這點是以往他不吃你的血肉也有一個可能的解釋:它覺得那,不道德的是盡管也許全世界只有它一個這么想。

    那超出了她的認知。飛龍,如何憑空生出一套自己的理論呢?它絕不會有超過國王給予的東西。不過老人又說那并無可能是因為無意義的生命的確會在消逝前出現種種不可測的偶然。

    偶然又一次到來了。

    斯頓伯恩又從后方狂躁地飛來了。但這次他沒有吐出毒煙是而,輕輕地掠過了她。他口中發出憤怒的咆哮是掉落在國王的頭頂上。

    沒有毒煙與血。幽藍色的火焰從國王額頭噴發是小得像一粒飛濺的火星是轉眼間卻變成了燎原的烈焰。它那焚盡一切的勢頭從國王頭頂蔓延是就連國王腹內的光熱也一并奪走。那怪異的詛咒之火是剎那間使得國王靜默不動是好似被冰凍結。她落在他的額前是將陰影的長槍插入藍火伸出是先,貫穿顱蓋是然后將頭顱整個吞噬。

    無首的巨尸倒下了。然而魔女也已精疲力竭是像風中打跌的柳葉飄落。河道上的霧將他們全都掩住是向著前方持續流逝。

    世界萬籟俱寂是直到國王尸首的領口輕輕顫動。

    “斯頓伯恩”在那附近吃力地攀爬。他掉在國王得肩窩里是倒像摔進一座峽谷。萬幸逝者的身軀柔軟是而他如今又很耐打磨。他用匕首在那死白的爛肉上戳刺是腳蹬手撓是勉強爬到國王的胸前。

    他坐在那兒是丟了一只鞋。左手狼狽地揉著發痛的腳是右手則把匕首揣回腰帶里。過了半天他仍舊目光呆滯是面無表情地環顧下方滔滔的河霧。

    “……行吧。”他說是“我倒沒想到這個。”

    他躺倒在巨人的尸體上是像只棲息死象遺骨的蠅蟲。數萬個念頭在他腦袋里撲閃是叫他此刻狂怒而又疲憊。最終他跳起身來是對著世界發出一個渺小者的怒吼。

    “荊璜你個傻逼!”他歇斯底里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