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了，將近三十年了，伍子胥還是第一次被人勾肩搭背，湊到耳朵邊說話。
這種感覺新奇，又新異。
不過聽了長卿的話，伍子胥心中贊嘆。
略施小計，就能引導輿論、掌控人心，當真是為將治軍的至高水平。
“長卿兄弟大才，員自愧不如！”
長卿呵呵一笑，“小伎倆，上不得臺面。”
又走了一段路，三人一手提著吃的喝的，一手拿著煎餅果子，一邊走、一邊吃。
長卿早就習慣這種吃東西的方式了，胖阿東商人出身，經常饑一頓飽一頓的，走著吃著、干著吃著也是常態。
唯獨伍子胥。
這與他長期以來的生活習慣、用餐禮儀背道而馳。
走在大街上，對面的人一直好奇的看著自己，偶爾還指指點點。
伍子胥手里拿著煎餅果子，怎么都下不去口。
長卿笑著說道：“伍兄，你試想一下，如果行軍打仗時，一方軍隊需要就地扎營、埋鍋造飯，另一方軍隊直接進行軍時用餐，雙方交戰，誰更勝一籌？”
“這還用說？”伍子胥想也不想，“當然是后面那個軍隊更強。”
“對啊！”
長卿又咬了一口煎餅果子，終于露出了油光滋滋的五花肉。
香！
真是太香了！
“伍兄既然明白這個道理，為什么不能以身作則呢？”
伍子胥恍然大悟，再也不顧“食不言、寢不語”，也不再理會路上行人好奇的目光。
一口下去，濃郁的復合香氣在口中彌漫開來。
面餅的谷香、青菜的清香、咸菜的脆香、炒豆子的焦香、五花肉的油香、醬料的咸香、甜香……
伍子胥忍不住瞇上眼睛，大口咀嚼。
“美味！當真美味！”
長卿看了看伍子胥咬了一口就見到肉的煎餅果子，又看了看自己第三口才看到的肉，心中暗道：好你個姜大郎，厚此薄彼了。
又走了一段，一股羊肉的膻味撲面而來。
伍子胥、胖阿東都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
吳國以魚蝦水產為主，很少吃羊肉，尤其是膻味濃郁的羊肉。
長卿看到兩人的表情，立刻解釋道：“這是中山國人開的羊湯館，用的都是北邊的羊，膻得很。來這條街的人都站不穩，伍兄知道為什么嗎？”
“為何？”
“有的人是被熏得站不穩，之前有很多人一聞到膻味就昏厥。另一種是饞得站不穩，哈哈。”
伍子胥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中的不適。
他轉頭看向胖阿東。
后者笑著搖頭，“我無礙，羊肉也不是沒吃過。”
伍子胥點頭，“走！今天咱們也嘗一嘗！”
長卿嘿嘿直笑，揮手高聲喊道：“掌柜的，來一盆羊肉湯，再來三個餅。”
一個模樣粗豪的中年男子回道：“好嘞，您稍等！”
說罷，幾人找了一張桌子，把手里的食物擺放開來。
伍子胥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
“這里緊鄰著紫石街卻又隔了一段距離，就是因為膻味太大了嗎？”
長卿點頭，“是啊！當時很多人都不樂意，這些中山國的商販就專門買下一條街。你看那邊……”
說話間，長卿用手往遠處一指。
“從這里到那里，都是中山國、鼓國、仇國、肥國有錢人家買的，這條街將來都是賣羊肉或者賣牛肉的。”
伍子胥順著長卿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目光略顯深邃。
“整條街住的都是夷狄之人，這豈不是城中之城，國中之國？”
長卿自然明白伍子胥的意思。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切羊肉的店掌柜，隨即壓低聲音說道：“伍兄可還記得岳先生說的用間？”
伍子胥點頭。
論道距離現在也就半個時辰，怎么會不記得。
長卿一手一根筷子，用筷子扎食物。
可是，扎了半天也沒能扎到幾塊。
最后還是茶葉蛋給面子，一扎就捅穿了。
“伍兄你試想一下，如果我們與他們陣營分明、壁壘森嚴，井水不犯河水，會是什么場景？再過十年八年，甚至一百年兩百年，依舊保持原樣不變，對不對？”
“可如果這樣……”
長卿把筷子拿在手中，從小竹籃里夾了一塊燒雞，然后又夾了一塊烤鴨，然后又夾了一塊肘子……
那速度，堪比一鍵三連。
看到伍子胥和胖阿東目瞪口呆的表情，長卿得意一笑。
“要接觸啊，互動啊。然后就會發現，一加一的效果是大于二的，就有了共同的利益。一旦分開，共同利益受損，雙方都會反對。”
伍子胥點了點頭，“這個道理我明白……我詫異的是，長卿兄弟好牙口。”
長卿瞇著眼嘿嘿幾聲，絲毫不覺尷尬。
嗯，習慣了。
“這些商販，就是夷狄之民了解我們中原文明，接受我們華夏文化的‘間’。無論他們是否懷著別樣的目的，至少他們在姜國生活的這段時間，會主動學習我們、了解我們、研究我們。”
“按照岳先生的說法，我們姜國完全可以憑借強大的文化內核吸引他們，同化他們，讓他們說華夏語言，穿華夏衣衫。即便他們自身意志堅定，但是他們的妻妾、子女、父母、兄弟呢？也能一樣的意志堅定嗎？”
伍子胥拿起一雙筷子，臉上滿是沉思。
這是一雙竹筷，前端圓、后端方。
方的一端切削平整，隱約還能看到竹子的青色。
伍子胥想都不用想，這是吳國貨。
這東西不是沒用過，但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其中蘊含的道理。
他學著長卿的樣子，一手一根筷子，然后去扎食物。
雖然能扎到，但成功率不高。
這時候，店掌柜端著一個大湯盆過來了。
騰騰的熱氣中，羊膻味混合著不知名的香味直沖鼻孔。
店掌柜身材高壯，兩眼溜圓，略顯黑紅的臉膛扎了一圈粗短的絡腮胡。
他放下湯盆卻沒有離開，而是好奇的看著伍子胥和胖阿東。
“客人，筷子不是這么用的，應該這樣，您看，是這樣……”
說罷，掌柜的從筷籠中抽出一雙筷子，嫻熟的演示起來。
伍子胥咳了咳，“多謝掌柜！我學會了。”
說完，伍子胥正常持筷，然后精準的夾了一粒炒豆子，然后又夾了一粒炒豆子。
掌柜頓時大驚。
“厲害！果然厲害！中原人就是厲害！我學了一個月才能夾起豆子，你看一眼就學會了。厲害，真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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