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侯會盟從來不是簡單的事情。
因為這其中涉及到太多的利益,既有參加會盟各國的利益,還有其他各國的利益,有當下的利益,還有將來的利益。
羊毛聯盟涉及的利益原本只是羊毛和糧食。
現在又牽扯到鮮虞聯盟融入華夏,以及和趙無恤的聯姻。
不是與華夏聯姻,而是與趙無恤聯姻。
趙無恤一個人,就等同一方勢力。
威震華夏!
這四個字最早是孔黑子說出來的,但所有人都出奇的認同。
華夏諸國搞了一百多年“尊王攘夷”,王快尊沒了,夷卻越來越強大。
趙無恤短短一年,準確說只是一個冬天,就把匈奴干沒了。
這種功績、這種威望,這種影響,前無古人。
至少在大周五百年中是前無古人。
正當所有人都喜滋滋的時候,一陣雜亂的腳步從外面傳來。
隨即,門簾被撩開,幾個身穿獸皮,頭上帶著奇怪帽子的男女老少魚貫著進入屋中。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的白發老嫗。
貼身縫制的獸皮大衣穿在她身上就像是沉重的鐵殼鐐銬,仿佛隨時都能壓垮老嫗如柴的瘦骨。
“咚!”
一根鹿頭拐杖重重杵在地上,一道無形的氣勢彌漫開來。
只是,眾人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老嫗手上。
就像是只有皮沒有肉的雞爪子,看不到半點血色。
“國君大人,這么大的事,不跟自己人商量,卻跟外人商量,你究竟是什么居心?”
老嫗雙目緊閉,眼眶處有一圈煙熏火燎的疤痕。
仿佛傳說中的“煙熏妝”。
也不知是瞎了,還是其他什么原因。
但這并不影響她的視線。
鹿頭杖所指之處,正是岳川。
“祭祀大人,不可對貴客無禮!”
“祭祀?你們還知道我是祭祀?還知道無禮?”
老嫗冷哼一聲。
身后跟隨的幾個人立刻動了起來,搬過一個皮墩,然后攙扶老嫗緩緩坐下。
岳川疑惑的瞄了老女人一眼。
隨即目光一閃,瞳孔中出現了一個奇特的影像。
岳川嘴角勾起,暗道一聲:有意思。
隨即他向后退了一步,笑吟吟的看著鮮虞諸君。
綿皋慌忙上前幾步,向那個老嫗躬身行禮。
“祭祀大人,我們在商議兒女們的婚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老嫗再度冷哼,重重杵了一下手中的鹿頭杖。
此時,一道道細如牛毛的光芒在鹿頭杖周圍繚繞,隱隱聚成九種顏色的光斑。
“你們還想向長生天撒謊嗎?”
聽到這個詞,在場所有人面色一變。
綿皋在內的鮮虞諸君全都惶恐跪地。
岳川則心中暗笑,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關于“長生天”的資料。
上輩子的世界中,長生天通常被認為是蒙古人的信仰,是蒙古人的最高神,在蒙語中被讀作“騰格里”。
因蒙古人以“蒼天”為永恒神,故謂“長生天”。
但長生天的信仰并非蒙古人首創,只是在蒙古人手中發揚光大,傳播四方。
事實上,很多薩滿體系的信仰中都有關于“天”的信仰,只是叫法不同。
華夏信仰中的“老天爺”,跟長生天實際上是一個意思。
只是在漫長的歷史中,華夏的老天爺和游牧民族的“老天爺”走上了不同的演變路線。
華夏糅合儒釋道等學說,又吸收了各地的本土信仰,形成了龐大而復雜的神仙體系。
游牧民族則在薩滿路上直線狂奔,以“升天”為核心的信仰,糅合山川、河流、精怪等,發展出自己的體系。
比如五大仙家,就是薩滿體系的信仰。
岳川之前就覺得老嫗有點奇怪,明明第一次見面,卻有著說不出的熟悉感。
原來如此。
五百年前未必是一家,但兩千五百年后肯定是一家。
至于這個老嫗的來意,岳川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中山國君解釋道:“祭祀大人,這位岳先生與姜國使者、吳國相都有交情,而且與北方趙無恤有極深的關系,他能給我們的國家和百姓帶來極大的好處。這是我們千載難逢的契機啊!”
老嫗卻嗤笑一聲,“你們口口聲聲說交情、關系,卻連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但任何職都不知道,真要被他欺騙,你們幾個丟臉事小,給長生天抹黑事大!”
中山國君拳頭緊握,心中有一萬句話,卻一句都說不上來。
其他幾人也都差不多。
姜國是帶著誠意來的。
不但無償告訴自己羊毛蘊含的財富,更是幫自己用羊毛換取糧食,從根源上解決饑荒問題。
還有就是幫自己與趙無恤聯姻,讓諸國能像吳國那般順利的融入華夏。
這哪一項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為什么祭司大人要反對?
難道,長生天不愿意讓他的子民過上幸福的生活嗎?
岳川沒有讓綿皋等人為難,而是笑著說道:“你懷疑我的身份?還是懷疑我的目的?又或者,全都懷疑?”
老嫗轉向岳川,她手中的鹿頭杖也活了一樣,目光炯炯的看了過來。
“我只是一個將死之人,長生天讓我茍延殘喘到今日,就是為了守護這來之不易的土地、河流、草場,不讓你們這些無信的華夏人誆騙了去。”
岳川大聲反問:“無信?誆騙?這話從何說起?”
“哼!你們華夏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干了多少缺德的事情?尤其是你們那個晉國,假道伐虢,對自己的同胞都這么冷血無情,更何況我們這些夷狄?還有他們跟秦國,有好處就是秦晉之好,沒好處就是背刺一刀。現在又用羊毛做餌,誆騙我們?”
岳川感覺臉皮生疼。
他很想說,晉國干的那些缺德帶冒煙的事情,跟我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綿皋抬頭說道:“祭司大人,岳先生是姜國人,跟晉國不是一起的。”
老嫗冷笑一聲,“那么,趙氏呢?趙氏是晉國的吧?他跟趙氏的庶出子交情不淺,能幫著趙氏小子說媒訂婚,這還不是一起的?”
綿皋頓時啞口無言。
心中很想說事情不是這樣,可老嫗根本不給綿皋解釋的機會。
她手中鹿頭杖一杵,厲聲道:“你們一個個,都是利欲熏心,就跟那貪嘴的魚兒一樣,一個誘餌就把你們都釣起來了。會盟不讓我主導就罷了,讓國這種大事也不跟我說一聲,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有沒有長生天?”
中山國君鼓起勇氣說道:“祭司大人,我們是想商議之后第一時間告知您,并非存心欺瞞。”
“商議之后?你們都商議完了,還跟我說什么?”
看到老太婆開啟倚老賣老模式,岳川呵呵一笑。
“不如這樣,你把你們家那位神請過來,跟我當面交談。如何?”
綿皋等人瞬間一抖。
岳先生,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老嫗卻冷著臉看向岳川,“你敢對長生天不敬?長生天,也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岳川哈哈大笑,“長生天我不敢保證,但是你身后那位神,我還真是想見就見!”
眾人呆滯的瞬間,岳川手指快速勾畫,繪出一枚魂咒。
“魂兮!歸來!”
隨即,一道藍白色的光芒化作鎖鏈打在鹿頭杖上。
虛空中,頓時傳來呦呦的鹿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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