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悲手肘支撐在土堆高臺上，手掌撐著額頭，雙眼緊閉。
“莫大人，出什么事了嗎？”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他轉過身，看到捧著陣盤的冷雙易已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后，兩眼緊張地看著自己。
“冷雙易。”這是莫庭悲第一次親口叫對方的名字，“陣盤研究好了？怎么不去吃點東西？”
冷雙易低頭笑了笑，把陣盤雙手遞上，“如此大的陣法，想研究好，絕非一日之功。今日收獲良多，還是要再次謝謝大人。”
他跟莫庭悲拱拱手，這才好奇地問道：“剛才聽到大人在跟誰說話，說什么‘做不了’，大人可是有什么難處？我若能幫，定竭盡全力。”
莫庭悲看著冷雙易明亮的眼睛，心中的煩惱消失不少，他再次偏頭看向遠處，“你們這只預備金兵隊伍很厲害，尤其是你，潛力之大，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上四十重天，他們靠的不是爬天梯，而是混沌靈舟。
這群年輕人，定然大有可為！
“大人謬贊了。”冷雙易突然被夸，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心中百花盛開，十分滿足。
莫庭悲抬頭看天，一條甚為明顯的分界線割裂天空，一半星光閃爍，一半黑云密布。
“只要將戰線不斷前推，直到將魔族趕出這片大陸，這塊大陸才算徹底收復。”
冷雙易跟著抬頭看向天空，“天上的烏云，會全部消失的。不止這塊大陸，整個四十重天的每寸土地，我們都會收復的。”
他笑著看天上星羅密布的星辰，突然有些想家。
不過很快了，金兵考核已經結束，等這邊戰事結束，自己就找機會到能回家的金兵隊中入職。
屆時若有困難，就找姑姑和凌大人，看他們能不能幫上忙。
還要抓緊時間追蹤王洛鼎的行蹤，看能不能打探出醉姑的位置。
哦，醉姑，肯定早就長成大姑娘了，也不知道長得什么樣子，生活可還安好。
……
冷雙易背著雙手看天空，心中思緒越來越多，很快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根本沒看到莫庭悲那張看著他的驚訝的臉。
能收復整塊大陸，已是大功一件，收復整個四十重天，莫庭悲素來想都不敢想。
可聽著冷雙易輕而易舉地說出來這么一句話，莫庭悲心潮澎湃，慷慨激昂。
“整條戰線的指揮權在奉請手里，他素來不理戰事，才將指揮權下放于我一個小小的駐管。”
冷雙易猛地從思緒中驚醒，感覺自己好像隱隱約約在接觸莫庭悲的愁苦，他想了想，回答一句，“大人身兼兩職，實在辛苦。”
“哈哈。”
莫庭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著搖頭道：“只要是為人族而戰，縱使再辛苦，也值得。”
突然，他又變幻了臉色，緊皺眉頭說道：“但是今天奉請大人下令，要在兩個月內收復這塊大陸，不然就要將指揮權收回去，親自指揮。”
冷雙易瞪大眼睛，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大致估計了一下，“今天我們將戰線向前推了至少五十里，照這樣的速度，不行嗎？”
莫庭悲搖搖頭，“打仗大有學問啊。”
他找了一個樹枝，蹲在地上寫寫畫畫，“打仗，其實就好比于兩個人打架，決定勝負的，不僅僅是力氣，還有時機，策略，節奏和心理。”
冷雙易看著他在地上劃上一條線，在兩邊各畫了五個小人，好奇地聽他解釋。
“打仗，第一看的是攻方與守方。人魔之戰，素來人族都是守方，因此每次都要將數個大陸的人族全部遷走，不然打起來束手束腳，極易敗北。”
“這第二，要看策略。戰事總目標分為多個小目標，完成每個小目標，就要事無巨細地分析敵我形式，研究如何調兵遣將，怎樣珠聯璧合，能否逐個擊破。”
“第三，要看弱點。瞅準敵方的弱點想辦法一擊必殺，找到自身的弱點并盡力揚長補短。”
莫庭悲拿著小棍子在地上敲敲打打，仔細跟冷雙易講解，“完成了這三點，才算準備充足，可以開始戰斗了。”
“戰場瞬息萬變，戰斗并無定法。如果對局勢掌握完善準確，就可以想辦法巧戰。用最小的力氣，贏最大的局面。”
“打個比方，一場戰斗過后，魔族敗走。那我們就要仔細觀察，他們是真的敗退，還是佯裝逃走，實則想要請君入甕……”
莫庭悲越說越多，越說越起勁兒。
不知不覺中，他就將自己多年戰場生涯中的寶貴經驗詳細地講解給冷雙易聽，還時不時拿自己曾經的親身經歷當例子。
冷雙易的眼睛越來越明亮，腦子急速運轉，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經驗。
兩人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快意大笑，時而眼濕鼻酸，時而悲切傷感。
夜晚，輪到令霜當值。
他走出帳篷，看著后背挺直，身體微微前傾，聚精會神聽莫庭悲講解一切的冷雙易，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冷雙易對于他，就像是混沌中出生的星辰，在自己親眼見證下，光芒越來越亮。
他慢慢走過去，悄無聲息地給兩人手上各塞碗肉湯，又在他們身邊燃起一簇篝火，這才慢慢地開始巡視周圍。
從罪人堡當年大戰，到一路殺妖上行，又在金兵試煉中殺魔無數，但今晚，冷雙易才第一次從宏觀視角來看待戰斗。
以往殺魔，他們就一個原則，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但現在，他明白了，勝負并非絕對的。
有時一場勝利，可能會導致接下來舉步維艱，有時一場失敗，卻或許能埋下最終勝利的導火索。
“……咱們對面的魔族的將領就有個特點——懶散。”
莫庭悲臉色神秘地跟冷雙易眨眨眼，“高級魔族向來視低級魔族為炮灰，死多少都不在意。但對面魔族將領不一樣，他打仗十分有規律。”
“分批分次小批量進攻，無論勝負，打完就撤，每次攻擊位置隨機。然后每隔很久的時間，就會組織一次大決戰，將戰線向我們這里前推一千里才停手。”
冷雙易來了興致，不由得問道：“也就是說，魔族將領不太厲害？”
莫庭悲一邊搖頭一邊又給自己盛了一碗肉湯，捧在手里暖手，“懶散是真的，但不一定不高明。”
“哦？”冷雙易若有所思。
按照剛才領悟的經驗，打法越是出乎意料，機會越多，贏面越大。
可對面魔族這打法，有些太簡單了吧？
莫庭悲看著漆黑的遠處，雙眼微咪，“他可能是真的戰斗菜鳥，又十分懶散，不屑于獲得戰功，所以制定了這么簡單的戰術。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極為高明。”
“他這個打法，說明他有著充足的自信，自認為不玩虛的也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多次小規模騷擾，可以時時獲取我們的情報，可以防止我們有大動作，還能有效降低己方傷亡。”
“大決戰，不僅能鞏固戰果，還能順便展示己方力量強大，不斷摧毀我們勝利的決心。”
冷雙易的表情越來越嚴肅，假如真香莫庭悲這么說，那對方一定是一個極為高明的對手。
他這邊還在思考，就聽到莫庭悲長長地嘆口氣，不由得朝他看過去。
“唉，我本想按部就班地慢慢推進戰線，但是現在奉請下令兩月內收復整塊大陸。”
莫庭悲用手指揉揉太陽穴，感到極為心累，“這去距離大陸邊緣，尚有五千公里，想要兩個月內將大陸收復，必須急行軍。但這樣勢必大為驚動魔族。”
“無論魔族將領是草包還是高手，面對如此攻勢，必定舉全軍之力阻攔，屆時必然死傷無數。”他狠狠地用拳頭砸了一下手掌。
正在此時，天邊一抹光線從地平線出現，將整片大地照亮。
冷雙易站起身，看著天上美麗的朝霞，露出了微笑，“大人在此心急如焚，何不將此事告訴參調大人或者凌風大人，詢問他們的意見。”
兩月之內收復大陸，是絕無可能之事，那么根本沒必要做出如此大的犧牲。
他轉頭看向高臺上隨風飄動的令旗，上面黑澀的血跡斑駁一片。
“好主意啊！”
莫庭悲猛地站起來，一臉驚喜。
他雖然獲得了奉請的全部權限，但出于尊重，每次戰事匯報和接受上面命令還是例行先給奉請過目的。
此事情況非比通常，自己不如委婉得跟上面提一提。
他心中死結猛地舒展開，只覺得渾身放松，呼吸通透。
“四十重天參調大人在鴻蒙山坊市駐守，只在后方調度物資，跟奉請大人一樣，從不上戰場。要決斷此事，除了參調大人，也還是要跟凌統領說一下。”
一個戰報文稿在心中迅速有了雛形，只要潤色一番，就能發往上級。
莫庭悲的嘴角露出微笑，幸好上次凌風統領親自給他發消息，讓他前去接冷雙易等人，此番再次匯報，倒是十分方便。
冷雙易瞪大眼睛，輕輕地問了一句，“大人，統領的官兒很大嗎？”
“那是當然。”莫庭悲語氣極為平常，“金兵之中，統領僅次于將軍，下面是參調奉請和駐管。”
“哇！”冷雙易點點頭，“原來凌風大人這么厲害。”
莫庭悲已經拿出紙筆，放在膝頭開始龍飛鳳舞，隨口說道：“那是，金兵滿打滿算也就三個統領，凌風大人在軍中威望極高。”
冷雙易想起往事，不由得有些臉紅——
當初，好像大家都在凌大人面前，大喊著要混個統領當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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