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海樓。
自許光斗不再端著開始,宴席的氣氛就越發變得輕松起來,眾人接連舉卮,飲酒吃肉,玉盤珍饈也一個接一個的端上來,飛禽走獸,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應有盡有。
更有滿膏滿黃的大蟹,清蒸了,蘸著調好的蒜汁,吃一口,賽過活神仙。
蘇凌前世就好這一口蟹,黃酒配著清蒸大閘蟹,一口蟹,一口酒,吃到微醺,偏又是中文系的出身,似乎都有酒后作詩的習慣。
蘇凌比起斗酒詩百篇的李太白,卻是自然差的遠了,但也會趁著酒勁,隨口說一些歪詩。
今日此時此地,蟹比前世肥美,酒比前世香醇,最重要的是,這些東西可都是自己掏的錢,吃!不吃對不住自己。
一只,兩只,蘇凌低著頭這頓造,一口氣吃了六只蟹,仍覺得意猶未盡。
郭琿幾人對這個東西還好,許光斗似乎也愛這一口,滿桌的人,除了蘇凌之外,就是他吃蟹吃的多。
郭琿為了讓蘇凌和許光斗拉近關系,出言笑道:“陳老弟和許大哥不僅脾氣投緣,連吃東西都愛蟹這一口啊......”
郭琿各喊各叫,只教許光斗為哥哥,許光斗也不挑他這個理。
蘇凌這才注意到,許光斗也是逮著蟹,嘴里沒停過。其他人卻不怎么動箸。
蘇凌一笑道:“這蟹膏蟹黃,肥美無比,人間美味,怎么哥哥卻是不怎么吃呢?莫不是不喜歡吃蟹么?”
郭琿剛想回答,合著那臧壹多喝了幾口黃湯,順口打趣胡說道:“陳老弟,你竟然不知道郭大哥喜歡哪一口?這蟹甲太硬,吃著麻煩,郭大哥自然不喜......”
蘇凌一笑道:“那小弟請教了,海鮮之中,郭大哥喜歡吃什么啊?”
“郭大哥喜歡吃軟軟糯糯的......還有彈性的,更要有汁水的海鮮......”臧壹故作神秘道。
“那是什么?”
臧壹這樣一說,莫說蘇凌和淳顯好奇了,便是許光斗也停下了吃螃蟹的動作,顯然也有些好奇這種軟糯有彈性,還有汁水的海鮮是什么了。
倒是郭琿心里明白這臧壹要說什么,不由的嘿嘿一笑,笑罵道:“你這玩意兒,喝點黃湯,就沒個正經!......”
臧壹聞言,笑的更猥瑣起來。
蘇凌有些莫名其妙,吃海鮮怎么跟不正經掛鉤了呢?
他正自疑惑,臧壹哈哈大笑道:“陳老弟......咱們郭琿郭大哥喜歡吃鮑魚,越嫩越多/汁的最好......”
所有人包括蘇凌幾乎秒懂,頓時哄堂大笑起來。
蘇凌心中暗道,這些犢子平素不學無術,這些事情怎么琢磨出來的,這開車的手段,趕上某些大神了......
想到這里,蘇凌也是哈哈笑著,一臉佩服道:“臧兄果真見識非凡......小弟自愧不如!還得多學習,多領會、多體悟!”
郭琿哈哈笑著,卻也不惱道:“你早沒認識他,你早認識他的話,他一肚子的臟心爛肚子,你早學會了。”
臧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昂首,一本正經道:“我姓臧,我的心不是臧(臟)心,還能是什么心?”
這一句逗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空氣中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郭琿朝蘇凌使了使眼色,話鋒一轉,舉起酒卮朗聲道:“今日郭某在這聽海樓設宴,一則是大家聚一聚,二則呢也為了陳老弟的事情,麻煩許大哥給個面子......不知許大哥意下如何啊......”
說著示意蘇凌也舉酒卮。
未曾想蘇凌還未將酒卮舉起來,那許光斗一擺手,朗聲道:“唉,平素那招撫曹的事情就頗為繁瑣,上上下下的事情,那些不需我操心......好不容易今日跑到這聽海樓里躲清靜,郭老弟又拿這些破事情煩我......”
郭琿和蘇凌剛然一愣,卻見許光斗一口飲了一卮酒道:“今日,只談風月,不談正事,不談正事!”
郭琿話說了一半,碰了個軟釘子,沒有辦法,只得和蘇凌碰了一卮酒喝了,附和道:“是是是,哥哥平素沒少為渤海的事操心,是小弟不對.......”
說著無奈的朝蘇凌聳了聳肩。
蘇凌倒也不著急,事情都如自己計劃的那般順利的話,自己也就真成神仙了。
眾人繼續吃酒吃菜,這些人都是嗜酒如命的紈绔,時辰就短不了了。
眼看這夜色已然到了后半夜去了。
可是這聽海樓卻依舊人聲鼎沸,喧嘩如白晝。
席間,無論是郭琿還是蘇凌都幾次嘗試著再把話題轉移到讓許光斗吐口給許個渤海好前程的事情上,可是這許光斗比滑的都滑,說其他的怎樣都行,只要談到招撫曹上,無論如何也不接招。
一來二去,郭琿覺得臉上甚是有些掛不住。更是一再試探。
最后那許光斗甚至索性將臉一拉,有些嗔怒道:“說過了,今日只談風月,若是郭老弟再如此,那我便告辭了......”
說著就要起身離去。
眾人怎么能放他走,又是一陣挽留,郭琿把胸脯拍的山響,保證最后一次,再也不說這些煩心事了。
許光斗這才又坐了回去。
蘇凌表面無事,心中也有些焦躁,這許光斗擺了個大譜,死活不上道,自己有些話,有些事就做不成......那自己這五千金又白花了。
五千金白花是小事,耽誤了自己和蕭元徹、郭白衣籌劃的事情,那就真麻煩了。
蘇凌暗罵,裝什么裝,不是在渤海城,小爺打得你親媽都不認識你......
心中雖恨,但也沒辦法發泄,只得耐著性子陪酒,陪笑,陪吃。
這也算......“三陪”?
又喝了很長時間的酒,這些人一個個東倒西歪,大說大笑,葷段子講的蘇凌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許光斗見時辰也差不多了,這才站起身來,稍微捯飭了一下衣衫,清了清嗓子,方似隨意的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回去也不過兩個時辰就天亮了,還得被那群娘們兒聒噪,無趣......許某告辭,找個三清之地,參悟參悟天地三清大道,洗滌洗滌自身濁氣......告辭,告辭!許某失陪了......”
蘇凌心中一動,這許光斗何許人也?蘇凌雖然不全了解,但是他要參悟三清大道,做些清心寡欲的事情,打死自己也不相信。
既然這許光斗定然不會做這些修真問道的事情,為何要當著眾人的面莫名其妙的說這個事情呢?若是找個理由離開,大可隨意些,扯什么三清......
蘇凌不動聲色,將許光斗的話記在心中。
郭琿聞聽許光斗要走,想到蘇凌所托之事還未辦成,有意不讓走。
可蘇凌卻朝郭琿一擺手,把他的話攔了道:“許大哥日理萬機,事務繁多,是當早回......”
郭琿見蘇凌都這樣說了,自己也不能再說旁的,這才拱手。
許光斗與眾人告辭,自己一人徑自出了聽海樓,跟轎夫耳語了一陣,這才上了轎子,掉頭走了。
蘇凌心中盤算半晌,表面之上不動聲色。
剩余的人又吃吃喝喝了一陣。
蘇凌明白,再待下去,也聽不到什么有營養、有價值的話了,葷段子已經轉到如何勾搭別人家的少婦長女身上去了。
蘇凌見再待下去顯然是浪費時間,這才起身一拱手道:“諸位哥哥,陳某不勝酒力,先行告辭了,諸位哥哥們在此高樂,回見回見......”
郭琿拉住蘇凌,是不想讓他走的,說一會兒還去綺花苑尋開心呢,陳老弟如何就走了呢?
他不說還罷了,一說這個,蘇凌更是要走的快點。
綺花苑......這群王八蛋還打算吃定自己不成?自己現在兜比臉都干凈,再去綺花苑自己拿臉蹭啊?
蘇凌執意離開,郭琿想要送他走,蘇凌心中有事,執意讓他留步。
郭琿也是因為自己吃酒吃的多了些,站起來都搖搖晃晃的,也就沒有堅持。
蘇凌向眾人拱手告辭,出了聽海樓,來到大街上。
蘇凌四下張望了下,聽海樓前的大街上人還是不少的,但是由于已然夜深,人流大減,各家店鋪掛了紅燈,暈染之下,紅塵若夢。
蘇凌觀察了一番,覺著四下并沒有什么可疑的人跟蹤,他原以為那審預能跟自己善罷甘休?不得去魍魎司或者軍法曹搖人去。
可是張望了半晌,也未見有一個可疑的人,蘇凌這才放下心來。
他見無人注意,身形一閃,閃進一個角落里。
頭靠墻壁,暗暗思忖。
他的腦海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那許光斗臨走前看似無意說的話,總覺的似有所指。
依照許光斗的秉性,他不可能臨走時說那樣一堆無關緊要的廢話。
三清之地,參悟大道。
他是在告訴我什么?
蘇凌腦海飛速旋轉,終于確定,這許光斗定是告訴了他一件,不能當著那么多人明說的事情。
可是他又如何去尋找這勾八玩意兒呢。
蘇凌正在為難,忽的角落里有人低低的喚他,聽聲音還帶著些許的稚氣。
“公子......公子......您怎么在這里?”
蘇凌驀地抬頭,但見角落里走來一個矮小枯瘦的身影。
蓬頭垢面,穿的破破爛爛,一看就是營養不良,面黃肌瘦。
蘇凌一眼認出來,這不就是昨夜蘇凌拉架時,跟郭琿糾纏的那個小乞丐嗎。
蘇凌見是他,忙朝他一招手道:“小兄弟,你怎么在這里?”
這個小乞丐低聲道:“這兩天,我一直跟著公子呢......”
蘇凌聞言,淡淡笑道:“小兄弟跟著我做什么?”
小乞丐眼中似有些凄涼和悲傷,將頭一低,顫聲道:“公子......答應過我......要救我妹妹的......”
蘇凌聞言,心中一陣難過,唉,這兩天過的著實荒唐,這件事情他當時也是隨口一說,可是這個小乞丐卻一直記著。
對于蘇凌來說,那只是隨口許愿。
可是對于小乞丐來說,那是他在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
蘇凌看著小乞丐明亮清澈而又帶著傷感的眼神,心中一時很覺得對不住他,這才蹲下身拍了拍這小乞丐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我叫秦羽......”
蘇凌點了點頭道:“秦羽,我記住了......你放心,我定會救你妹妹的......只是這兩日太忙......”
“公子不要說了......”小乞丐秦羽驀地低聲打斷蘇凌的話,然后神情依舊有些凄然,喃喃道:“秦羽知道公子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家小妹已然被那個姓郭的狗賊搶進府中五六日了......那個壞人,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我家小妹怕是......”
他頓了頓,清澈的眼中有淚花閃動,他又低低的似哀求道:“秦羽不求公子能救得了小妹,只是拜托公子......能讓秦羽知曉我家阿妹如今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然死了......秦羽便心滿意足了!”
蘇凌心中難過,仰頭嘆了口氣,原本對郭琿那最后一點好印象,此刻也蕩然無存。
他點了點頭道:“秦羽小兄弟,你放心,你妹妹生,我便周/濟你們兄妹團聚,若你妹妹不幸......這個仇,我定然幫你來報!”
這小乞丐秦羽聞言,兩眼熱淚,忽的跪在地上。
幽暗小巷,這個枯瘦的少年乞丐,朝著這個俊朗公子,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蘇凌沒有阻攔,他知道若不讓他磕著三個頭,這秦羽定然不放心自己到底有沒有下力氣幫他。
蘇凌等秦羽磕完頭,這才將他攙起來,忽的想到什么道:“小兄弟,這渤海城中,可有一個道觀叫做三清觀的么?”
秦羽想了想道:“的確有一個,卻在渤海城西深處,那里生意一片密林,人也稀少,卻是有一個道觀叫做三清觀的。”
蘇凌笑道:“既然那么偏僻,你如何知道呢?”
秦羽忙道:“我上個月跟妹妹討飯,路過那里,那里的道長還賒給我們一碗粥呢,所以記得清楚......怎么公子要去那里么?”
蘇凌聞言暗想,如此,便錯不了了。
于是他點點頭道:“是的.....我現在就要去趟三清觀......”
秦羽點點頭,自告奮勇道:“公子,那里偏僻,你未曾去過,秦羽怕您找不到,秦羽也沒什么事情,就領著公子一起去吧!”
蘇凌點了點頭道:“那辛苦小兄弟了......”
秦羽一擺手道:“這算什么,公子對我極好,給我銀錢,又答應我救我家小妹,秦羽這條命都是公子的......”
說著,秦羽轉身朝前走去,邊走邊道:“公子跟我前來......”
蘇凌望著這個瘦小的身影,感慨良久,自古貧賤多熱腸,當年的林不浪,如今的小秦羽。
蘇凌嘆息一聲,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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