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對弈江山 > 第六百五十五章 鬧劇
  次日,平明。

  大晉京都龍臺城,龍煌殿。

  龍煌殿內,梵音渺渺,香燭繚繞,更有木魚聲聲,大悲佛號此起彼伏,好一場的盛大祈福。

  整個龍煌殿全是人,殿內站不下的,更有無數人跪在御階之上,遠遠望去,黑壓壓的,蔚為壯觀。

  大晉天子劉端,一身素服,神情莊肅,雙手合十,正跪在佛龕之前,嘴里念念有詞,不知禱告著什么,身邊黃門何映也如他一般,儼然虔誠無比。

  劉端身后,文東武西,皆跪列在左右。孔鶴臣、武宥等一干文臣,還有蕭元徹出征后,劉端提拔的禁軍都尉黃孚、殿前執金吾恒諶皆跪在那里,臉上一如晉帝劉端一般虔誠,隨著佛音和木魚念念有詞,禱告聲聲。

  至于,他們是真虔誠還是假虔誠,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再往左右兩側和周遭看去,一水兒的伽藍袈裟,腦袋上受著戒疤的和尚沙彌,一個個敲著木魚,閉著眼睛,念著佛經,振振有詞。

  兩日前,天子劉端接到前線軍報,知道了大晉丞相蕭元徹在攻打滄水關時,不幸中了弩箭,身受重傷,如今生死不明,不由得憂心忡忡,念國家之棟梁,干國之重臣竟有如此不測,天子悲痛萬分,心中放不下丞相,因此擂響龍煌鼓,敲響龍煌鐘,聚在京五品以上大小官員于龍煌殿,更刷下旨意,令龍臺西郊二十里皇家寺院——天恩禪寺的皇家主持覺通大師,親率徒子徒孫,得道高僧金身大降禁宮內院,焚香禱告,為大晉丞相蕭元徹祈福。

  借此,以昭告日月,乞求神明護佑,大晉丞相蕭元徹可渡過此厄,更以此向天下人明示,天子浩蕩,親賢重恩。

  旨意既下,在京五品以上大小官員,聞風而動,皆沐浴更衣,著朝服進宮,天子更著素服,親率群臣祈禱丞相無恙。

  一時間,龍臺子民,無不感佩天子浩蕩之恩,萬民爭頌。

  禱告的法事已然持續了兩日夜。劉端似乎一絲不茍,非常重視,每日清晨,天方微微亮,便在黃門何映等人的陪同下親至龍煌殿,凈手凈面,佛前焚香,然后便長跪佛龕之下,禱告聲聲,只是到了深夜之時,才被眾臣苦勸后,回了內宮安歇。

  但為表虔誠,便將隨身龍佩摘下,奉于佛龕之處,以表天子仍在之意。

  除了這些,天子還與眾臣每日減三膳為一膳,這一膳還皆為素齋。

  天子便與眾臣在龍煌殿一同用膳,眾臣食什么,天子便食什么,從來不做區別。

  用膳之時,更是滿殿不語,以免沖撞神佛。

  此心誠之意,可謂感天動地了。

  其實,不少朝臣心中都明白,天子劉端不過是故作自態罷了,表面看起來如此,實則不然。

  一者,天子夜里便擺駕回了后宮去了,想吃什么自然無人去管,宮中早有消息傳來,劉端回了后宮,第一件事便是傳膳,美味珍饈,瓊漿玉液自然是來者不拒,不僅如此,這兩個晚上,他更是臨幸了兩位得寵的娘娘,好不快活。

  只是這樣一來,可是真就坑苦了這些臣子們。他們可是實打實地只用了一次素齋,而且除了吃飯,從早到晚都要跪在佛龕前,誠心禱告。

  已然有幾個老臣實在吃不消了,昏厥在殿內,被黃門救下,待醒了之后,不由分說,再被強拖回殿內。

  一時間眾臣皆心中憤懣,天子自然是無錯的,錯就錯在那個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的蕭元徹,若不是此人,他們如何能遭這罪,受這苦?

  所以,群臣之中,大多數人都恨起了蕭元徹。

  唯獨一人似乎不同。

  此人便是當朝大鴻臚——孔鶴臣。

  孔鶴臣自來了大殿祈福,便一副心誠的姿態,長跪在佛龕之下,所有的禱告都是他先帶頭,神情虔誠,聲音恭肅而洪亮;用膳之時,他也就只吃一點點,甚至干脆就不吃了。

  有人悄悄問起,他便言道,佛前當苦修,吃得太飽,沖撞神佛,此乃大不敬。

  這些大臣雖然未說什么,但大部分都在暗中恥笑于他,暗道,這孔鶴臣以前可是反對蕭元徹的急先鋒,如今是老糊涂了,倒當先給蕭元徹捧起了臭腳。

  孔鶴臣也不是沒有聽到這些議論,他卻照單全收,不做反駁,甘之如飴,依舊如此。

  今日已然是蕭元徹身受重傷消息傳到京都龍臺的第三日的清晨了。

  武宥跪在孔鶴臣近前,一邊假模假式地禱告幾句,一邊低聲對孔鶴臣道:“孔大人......您這幾日怎么如此反常?莫不是真心為蕭元徹禱告不成?”

  孔鶴臣并未著急回答,用眼睛朝四周環顧了一圈,見無人注意他,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武大人此話說得,鶴臣自然是誠心禱告啊......只是我禱告的內容,或許與大多數臣工不太相同,但有一點可以確認,我之禱告定然暗合圣上之意啊!”

  “哦?此話怎講啊?”武宥一臉不解的低聲道。

  “呵呵......”孔鶴臣低低一笑,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低低的恨聲道:“武大人陪伴圣上多年,圣上此舉之意,武大人當真不知道么?以鶴臣觀之,天子禱告是真,禮佛也是真......但他給臣工們表達的意思,卻是假的......”

  武宥略微沉吟,遂低聲道:“愿聞孔兄高論!”

  “其實,天子之意,也是鶴臣之意,天子與鶴臣都在虔心禱告,禱告諸天神佛,昭昭上蒼能夠普降天恩,將那蕭元徹早早帶走,魂歸上蒼罷了......”孔鶴臣一臉怨毒的低聲道。

  武宥聞言,驀地睜大了眼睛,不敢說話,只沉沉地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天子劉端忽地出言道:“這兩日,朕心神俱疲,惟愿我那蕭丞相能安度此厄......阿彌陀佛。”

  不知為何,他又將心神俱疲四個字說了一遍,聲音還刻意地加重了些許。

  孔鶴臣心中一動,忙叩頭朗聲道:“圣上,您為蕭丞相祈福之誠心,天地可鑒,臣等皆感佩在心,深深被圣恩所打動啊!”

  他頓了頓又道:“只是,圣上乃是萬金之軀,也要保重龍體啊.......臣斗膽請圣上暫移駕后殿,稍作休息......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地為蕭丞相祈福啊!”

  說著他一叩首,趁著叩首的間隙,用手指輕輕捅了捅武宥。

  武宥立時明白,也趕緊叩首朗聲道:“臣以為大鴻臚之言甚是,神佛已然感知到了圣上的誠心,想來圣上稍作休息,神佛也不會怪罪的,臣附議!請圣上移駕!”

  劉端心中暗喜,表面上卻一副為難神色,嘆了口氣道:“唉,朕那蕭愛卿,生死不明,朕每每念及此,皆痛斷肝腸啊......安忍離開呢?”

  孔鶴臣見狀,忽地長揖一個大禮,帶頭朗聲奏道:“圣上隆恩,此乃臣等和萬民之幸也!臣請圣上以天下眾生為念,保重龍體,移駕稍歇才是啊!”

  他這一鼓噪,清流們、保皇黨還有墻上草隨風倒的臣工如何不懂,皆高呼萬歲,勸諫劉端暫歇。

  劉端這才似有所動,回頭打了稽首,對身后近旁的覺通大師道:“大師......您以為如何?”

  覺通大師口誦佛號,點了點頭道:“佛只在心中......既如此,圣上去向何處,何處便是佛家道場......有何不妥呢?”

  劉端這才點頭道:“如此,有勞大師了......”

  言罷,早有何映近前,將劉端攙扶著,朝后殿去了。

  過不片刻,那黃門何映去而復返,來到孔鶴臣和武宥近旁,低聲道:“兩位大人......圣上憂思苦悶,宣兩位大人前去駕前開解一二!”

  孔鶴臣早就料到如此,趕緊拉起武宥,兩人拱手道:“臣等遵旨!”

  孔鶴臣和武宥走進后殿之時,卻見劉端正靠在一張軟椅上,周圍桌案上擺了瓜果點心,更有一卮香茗,微微地冒著熱氣。

  那劉端正笑吟吟地看著兩人,看起來精神十足,絲毫沒有方才的疲憊之意。

  孔鶴臣與武宥對視一眼,剛想行禮,劉端擺了擺手,淡笑道:“兩位愛卿,此間無人,不必多禮,都坐吧......”

  早有兩個小黃門搬了椅子,孔鶴臣二人謝過坐下。

  劉端又命小黃門給他二人沏了卮茶,笑道:“嘗嘗......這茶葉,還是蕭元徹給朕的毛尖呢......”

  孔鶴臣和武宥端起茶卮,抿了一口,孔鶴臣一笑道:“茶味澀而重苦,果真是鄉野之好!”

  劉端哈哈大笑道:“兩位愛卿都是朕的心腹,咱們也就直入正題了,兩位可知道朕喚你們來,所為何故啊?”

  孔鶴臣剛想說話,卻一瞥看到劉端身旁站著一個年青的黃門,長得白皙俊美,心中便有了些顧忌。

  劉端看了出來,笑道:“兩位愛卿,不必多慮,此乃我之心腹,名喚何映,我意等此間法事結束,便宣旨升他為總管公公,兼領大煌彰......”

  孔鶴臣和武宥聞言,心中暗暗吃驚,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何映,心中暗忖起來。

  這一位叫做何映的黃門究竟什么來路背景,看著面生,似乎以前沒有這么一號人物啊,怎么就突然冒出來了呢?權柄更是蓋過了當年圣上的伴伴大監齊世齋。

  要知道,當年的齊世齋,最終也只是大鳳彰,也就是內廷皇后所居的鳳彰殿一殿冠于名前罷了。

  可這年紀輕輕的何映,竟然是總管公公,兼領大煌彰!

  所謂大煌彰,便是龍煌殿和鳳彰殿內官一把手,一個是天子居所,一個是皇后居所,這就意味著,這個何映,可不只是內宮當權,圣上是有意將內外諸事皆委任于他了!

  還有,這總管公公可是實打實的階同正一品!

  孔鶴臣和武宥不清楚眼前這個喚作何映的青年是什么來路,正不知如何說話。

  卻見何映朝兩人微微拱手,不卑不亢地緩緩道:“奴才何映......久聞兩位大人之名,今日總算一處相談......此后,還請兩位大人多多指教提攜則個才是啊......”

  說著,他又是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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