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也是心思細密，又見他主動這樣說，只得答應了下來。她勉強笑著說道：“也罷，就聽璘兄弟的。定是吉人天相，以后就湊在一起多多地賞你！”
“對了。”賈璘道謝后，想起來說道，“二嫂子可還記得張金哥兒的事？”
王熙鳳略撇撇嘴，回視著他說道：“怎么？他們后悔那筆銀子了？”
“哪里的話！李云寧和張金哥夫妻恩愛，這次云寧竟還主動協助林老爺和我做事。這樣說起來，連我都要感謝二嫂子呢。”賈璘稱贊著說道。
聽是這話，王熙鳳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就說他那銀子花的不冤枉！可要知道，他是個卸任老爺的公子，那位可是在職老爺的公子哥兒。那一點點銀子，我也都花在了讓仆役們跑腿兒上，又落得他銀子？區區那點銀子，他消了災、解了禍，又還如愿得了財主家的姑娘，嘖嘖嘖，他可真是花得太值了！”
“云寧兄也是這樣說，還說有機會孝敬嫂子呢。”賈璘代為客氣地說道。
“算了吧。我知道他原本花的多是娘子的嫁妝，又何必再說什么謝呢。回頭你轉告他，快點和金哥兒生個大胖小子，那就算是對得起我和那些銀子了。”王熙鳳笑著說道。
賈璘再次代為道謝，又見到杜金平匆匆趕來。先問了王熙鳳和平兒的安，他再接著說道：“璘大爺，林老爺和政老爺他們去了夢坡齋，說是等會兒要你去說話呢。”
王熙鳳聽了不禁再拿著手帕掩嘴笑了笑，擺擺手說道：“爺兒們都等著你去說個明白，我也不敢耽誤你了。”
賈璘拱拱手，目送她帶著平兒、豐兒等丫鬟、婆子們走遠。
返身走去夢坡齋，他沉默地看著地上的影子。所謂如影隨形，只要有光線的存在，影子必然伴隨己身，而不管主人是否愿意它的存在。
俗世中也有許多潛在的游戲規則，譬如李云寧和韓澤平之爭——權勢，金錢，與婚姻幸福，甚至是生命息息相關。
王熙鳳不經意之間，以為只是掙到了一筆貪心的銀子，其實也是救了李云寧和張金哥這兩條寶貴的生命。至于韓澤平，本來就是無賴地橫插一杠子，自然也不會動真情，起碼沒有那兩人深刻。
再比如盜匪莫英德能夠憑借一點糧米，就哄得許多流民跟隨，其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就是他能用糧米哄騙，再誘使眾人跟他搶掠。
由此可見，人們日常所求，無非就是權利、錢糧、女色而已，哪有意外？有意外的，就是以各種名目掩護，實則希求更多罷了。歸根結底，這就是人們想要避開也不得的如影隨形。
腦子里混亂想著，他聽到旁邊的小路上傳來一陣說笑聲，賈璘扭頭看去，正是迎探惜三春。
見到賈璘，迎春和惜春都縮縮脖子，神情與腳步都顯得有些猶豫。她倆既想上前施禮，再又有些畏懼。賈璘知道她們是為剿匪的事踟躇，也就想出言略微解釋。
探春卻大氣地率先近前幾步，鄭重地福禮后說道：“小妹給璘哥哥道禮祝賀了。”她這話說罷，迎春和惜春也做了福禮。
賈璘連忙還禮，再說道：“我本來行事莽撞，或者讓幾位妹妹為這事受驚了。”
迎春只是看著他不語，才和他的眼神對上，就嚇得垂下了眼皮。惜春稍微膽大些，卻也是小眼珠滴流轉，仔細地打量著賈璘，或者是不敢相信他做出了那樣豪勇得可怕的事。
探春卻把臉龐略揚，雙眉微豎、兩眼略瞪，嘴里說道：“方才席間鳳姐姐說得對，世上的惡人何其多！虧我不是個男子！若我為男子，說不得也立刻出府，做一番事業出來！”
賈璘聽得開心，連聲稱贊道：“探春妹妹爽快豪俠，又不是今天才有的。”
“璘哥哥或者不信，”探春說罷輕嘆一聲，再看著他說道，“我若是男子，就給璘哥哥牽馬墜鐙也心安！我莫說見到，就是聽到璘哥哥逐殺賊人，心里嘴上只有叫好呢！”
她說得激昂慷慨，在賈璘的眼中仿佛已是勇士或者俠客。他對此再次發贊，迎春終于開口小聲說道：“璘哥哥也別總夸，仔細慣壞了她。女孩兒哪有喊打喊殺的？”
探春聽了立刻蹙眉再要說什么，賈璘連忙勸阻道：“譬如鳥在天上飛，魚在水里游，各有天性各有喜好而已，也不必深究。三位妹妹都是有福氣的人，更不用多耗神愁思。”
惜春立刻笑瞇瞇地仰頭說道：“才要說璘哥哥做事偏于猛烈。現在聽了這話，我卻改了主意，只也夸你就對了。”
見她說得活潑，幾人都是大笑。賈璘只說趕去夢坡齋，三春相繼福禮后道別。眼見這三個女孩離去，賈璘再與杜金平轉去夢坡齋。
此時賈宅管家杜正與林宅那邊的管家周瑞來往榮國府數次，只回復甄玉蓮、賈敏等人，說是賈璘與林如海再被賈政等人挽留敘談。各宅女眷們雖有焦急，也只得繼續安靜地等候著。
捧雪齋內，妙玉制香一爿，再用香夾從旁邊的小炭爐內夾來一塊紅炭引燃。爐內香煙升起，她把香夾插回香瓶，再將剔透的云蝠紋瓷蓋覆在香爐上。香煙如云如瀑，從香蓋的空隙處溢出，她閉目深嗅了一下，安然趺坐在旁邊的禪椅中。
丫鬟翠筠收好香盒，把香著、香匙、香鏟、灰押、羽掃等輔助物什收歸香瓶、香盤中，再抬手整理了綾布梅花刺繡圖案的香席，嘴里輕聲說道：“主子恬靜如常，奴婢只覺得心慌。又見林姑娘與蓮主子都是安然，可知是奴婢思慮欠妥。”
“所見所聞莫非天意，何必聒噪。”妙玉神色淡然，閉目安然地說道。
翠筠略微福禮，站在一旁再無言語。屋內重新安靜下來，只有淡淡的香煙，在窗外透來的陽光中和緩地飄舞。
賈璘自顧走在通往夢坡齋的小路上，腦子里仍思忖著與軼正的陳對。
皇帝軼正對他不滿？
賈璘倒是對此另有看法，認為會柳暗花明又一村。究其緣由，是因為理性的帝王，首重的是帝王術，也就是各方權利、勢力的均衡，以及汰舊留新。
尤其目前太上皇及其他皇族兄弟的余勢仍在，軼正當然要盡快培植自己的勢力，也要讓這部分勢力達到彼此制衡的態勢。而且太上皇屬于保守派，當下皇帝卻算是很有進取心。
“璘大爺，小的就在外面等著了。”杜金平站住了腳。
賈璘回過神來，點點頭之后，邁步走了進去。到了書房里面，他見到賈政、賈珍、林如海等人的神態都還溫和，心里不由得生出感謝：林如海沒有提前說什么“賈璘頂撞皇帝”的話。
林如海為人溫和善良，賈璘卻不能瞞著。
這件事說小了，是他自己的事；若是往大了說，那就是牽涉賈氏榮辱的大事。雖然賈璘是遠支，但畢竟賈氏目前活得都很小心——除了狂妄的賈珍以外，何時敢想著讓皇帝老子不高興了？
邀請賈璘落座之后，賈政笑瞇瞇地命人給他送去清茶一杯，再開口贊道：“璘哥兒果然是年輕有為！這才出去小試鋒芒，就獲得了奇功一件！”
他的話說罷，林如海點頭稱是，賈珍也趕緊附和著稱贊。
“既有林老爺指揮，再有當地知縣、縣尉，甚至還有位離任長安守備的公子李云寧佐助，那些流寇自然不得猖狂。”賈璘謙辭著說道。
賈政對他能有這樣謙虛的態度，感到很滿意，隨后再笑著問道：“你們風塵仆仆，才回來就當即去面圣，必然受到圣上連番嘉獎了。”
拱拱手，賈璘點頭稱是，再接著說道：“林老爺立下奇功，圣上自然極為欣慰。”
林如海沒有說話，可賈政和賈珍都知道，這次剿匪還是賈璘的功勞最大。賈珍捋須笑道：“璘哥兒不必過謙。此事莫說賈府，就是京城也都傳遍了，都知道是賈氏四代孫男璘，以天助神力擒殺了盜匪頭領！”
“倒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賈璘先予以了承認，也知道此事沒有隱瞞的必要，再轉而說道，“可圣上卻并未因我的這點小功勛滿意，又還頗為惱怒。”聽了他的話，賈政和賈珍對視一眼，都覺得很奇怪。林如海看了看賈璘，也只是輕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見到這個情景，賈政知道應該是除了意外的情況，連忙探身皺眉問道：“到底是何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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