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午時已過,曹諭令人去請醒。
下人奴仆不敢去:“王爺睡不足傷身呢!”
曹諭嗐了一聲,一揮手,他親自去——
不能讓北王休息好,休息好了腦子就好了,那等會兒說不定就不沖動了,這怎么行?!
令眾人都走遠些,曹諭輕輕叩門,低聲道:“王爺,臣下陪您去林宅可好?”
耳尖的人聽見了“臣下”兩個字,頓時都驚恐交加!
唯有東宮官對著太子、滿朝文武對著皇帝和太上,才會自稱“臣下”!
不論是誰,也不論對著哪位王爺,都只能自稱“下官”“卑職”“屬下”,哪怕是“小人”呢!?
怎么他就敢公然對著北靜王爺自稱“臣下”了,這不是明白告訴眾人,王爺有異志么?!
屋里熟睡的北靜王也被這一聲立即喚得清醒起來,咳了一聲,艱難睜開眼,啞著喉嚨問:
“是匡如么?”
曹諭一笑,輕輕推門進去,回身又掩了門。
快步上前,幫著掛了床帳,看向床上獨臥的北靜王,甚至有心情調侃了一句:
“江南冬日已經有些冷了,卻不到用炭盆的時候。
“王爺怎么一人睡了?沒喚個暖床來?”
北靜王剛對他那一聲有些許不滿,想要警示一二,聽見這句,噗嗤笑了:
“呸!昨日顛沛,本王累極。若不是為了出這口氣,必定要痛快地睡上一天一夜!
“這時候叫個婦人來暖床,是她暖我還是我暖她?!我還睡得成么?!”
曹諭嘻嘻地笑,揚聲向外:“來人!”
這些端著水盆手巾等櫛沐器物的奴仆們這才松了口氣,忙開門進來,服侍北王梳洗。
曹諭便在旁邊候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北王聊天。
又問:“王爺一會兒過去,都誰跟著?”
頓一頓,又道,“船上得留一個吧?不然我留下,讓貴卿陪您?”
北靜王正在洗臉的手一頓,往外頭看:“貴卿呢?”
“哦,半個時辰前我瞧見江陰縣急送了案宗來,他大約這會兒正在處置呢。”
曹諭滿臉不以為然,“江陰縣自從多了這個傻子,縣丞和主簿們懶得很,事事都用急遞!”
北靜王呵呵一笑:“也是好事。這樣一來,貴卿上手豈不更快?”
一邊擦了臉擦了手,一邊問曹諭,“你那丹陽主簿實在寒酸,不然到揚州府做個同知吧?”
曹諭剛從旁邊茶盤上端了一盞茶呷了一口,聞言嗤地一聲全噴了出來:
“王爺!您莫要把我架在火上!
“我一個從七品的主簿,無功無績的,怎么可能一下子越級到正五品?
“若讓愉親王聽說,盯上了我,那我還怎么替您在江南攬總?!”
北靜王想想有理,可總歸覺得過意不去,因又問:“那弄個緊縣的知縣做做?”
一回思,想起賈蓉將黛玉回江南的消息告訴自己,除了想要借此讓自己把他拉出苦海,就是想借刀殺人,讓自己替她報寧國府除爵之仇。
心里一陣膩歪,遂遷怒江寧縣:“你看江寧如何?那知縣木胎泥塑一般,連個賈蓉都看不住。
“我正好借著陛下不許賈蓉離開賈珍墳塋一步這個由頭,把他在外頭探頭探腦的事情拿去發作一下。
“江寧是賈府老宅所在之地,不論對四姓還是對我,都十分要緊。無論如何,我得放個心腹在那里。
“你在那兒,正好!”
曹諭想了想,遲疑著點了點頭:“也好。王爺在江南功績赫赫,若真有人來找茬兒,除了揚州,便是金陵。
“揚州那邊,王爺可以讓邴梅林過去。他鬼主意多,脾氣也比我好,能呆得住。
“我在金陵,萬一有事,第一時間也反應的過來。
“再加上王爺留在江南的其他幾位,我們互為呼應,便是四姓陽奉陰違,咱們也能擺的開了。”
北靜王聽他竟然建議自己把邴梅林放在揚州府,挑了挑眉,笑道:“你倒推薦梅林?
“他滿心都想把你扔到運河里喂魚呢!”
曹諭嗤地一聲笑:“我何嘗不是?只不過他今番算是有功,王爺總要賞他些稱心如意。
“待他日大勢底定,這樣兩面三刀、心狠手辣、刻薄能忍的小人,哪怕王爺不許,我也一定找個機會做了他!”
北靜王聽得最后一句,叉著腰揚了下巴看他:“還沒怎么著,你就開始跋扈了?”
曹諭嘿嘿地笑:“又沒旁人,我過過嘴癮么!
“王爺一向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的疏闊行止,只怕最看不上這樣鬼鬼祟祟的小人。
“如今勉強用他一計,不過是不欲寒了投效眾人的心而已。難道還真當他這種人是知己了?!
“哼!!!”
鼻子里狠狠地冷哼了一聲才罷。
北靜王失笑,伸了食指,遙遙點一點他,笑罵道:“世上促狹,無過于匡如!”
因笑著把話題扯回來,“讓貴卿留在船上頭疼江陰的事兒吧。他跟梅林一見面就吵,我可受不得。
“你留在船上,給我盯著運河水面,還有城里的其他動靜。尤其是知府衙門。”
曹諭恭聲答應了,見他要更衣,便拱手退了出去。
北靜王準備完畢,看看天色尚不到未正,邴梅林又沒消息傳回來。
索性坐了下來,親自動手寫了調令,斥責江寧知縣怯懦束手、不敢為政,貶為丹陽主簿;卻將曹諭調過去做江寧代知縣。
又將邴梅林調去揚州府任通判,主持河道。因這一職務單設,并不奪占其他差事,所以與他人無干,倒好調度。
又怕邴梅林在品級上壓了曹諭一頭,會不聽他調停,便又給曹諭加了一個江寧府通判,單管糧道。
這二人平起平坐,互相掣肘,江南便能安定下來,都入自己囊中。
唯有蘇州一地,北靜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什么人來插手一二。
想來想去,倒是如今這知府敢沖著忠順和雨村開炮,至少跟自己是殊途同歸,不妨慢慢拿下。
又琢磨了許久,看看未時三刻了,這才令人備車,出發去林府。
曹諭和歐陽寶等人忙要送他下船。
北靜王皺眉喝令:“什么了不起的事兒,也用得著送?”
揮手令他們回去,又指指曹諭,“我不在的時候,船上的事,都聽匡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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