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厚照大明 > 第三百一十八章 自行看去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間已到了二月下旬。

  這一日,禁宮的文華殿里。

  身披布衣的朱厚照,端坐于一張置于長案后的錦椅上,左手輕搭著案面的一張宣紙,右手持著一枝狼毫筆,微低著頭正在那張宣紙之上寫寫劃劃。

  而在伏案書寫的朱厚照旁邊約莫二三步之外,另有一人微彎著腰站著

  那名微躬著身軀靜候吩咐之人,卻是朱厚照的長隨宦官何文鼎。

  此刻,除了這主仆二人,諾大的文華殿內再無其他人。

  雖然殿外光線十足,但在長案一側仍燃起了光。

  只見朱厚照一時寫寫,一時又頓筆思索,似乎遇到甚么難題,頗不容易下筆一般。

  已經呈現于那張宣紙上的,不僅有圖形,更有文字。

  站于旁邊的何文鼎雖然微躬著身軀,但時刻留意朱厚照的動靜,對其所書寫的圖形文字自然均看在眼內。

  不過,那張宣紙雖然呈現了甚多的圖形和文字,但何文鼎雙目均泛起茫然之意,似乎完全看不懂。

  過了甚久,見到朱厚照不知為何竟然抬頭望了過來,何文鼎稍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輕聲出言問道:“千歲爺,可是疲倦了?不如先歇息一二?”

  朱厚照聽得嘴角扯了扯,臉上卻波瀾不驚,曲起左手的手指往案面那張宣紙敲了敲:“小鼎子,此宣紙空余之處甚多,孤又有何疲倦可言?”

  “千歲爺,你是又在寫天書呢。寫天書,又怎會不累?”何文鼎輕笑一聲。

  朱厚照略帶玩味地瞄了他一眼:“小鼎子,你真看不懂,還是假看不懂?這便是你眼中的甚么天書呢?”

  “奴婢雙眼看得都模糊了,也瞧不出千歲爺寫的是什么。”何文鼎咧嘴一笑。

  “讓你閑時須多讀書,如今好了,若再這般下去,孤豈不是要找先生教授你一番……”

  話音未落,朱厚照微搖了搖頭,目光再次投在案面之上,右手那枝狼毫隨即緩緩動了起來。

  雖然聽出朱厚照話中的調侃之意,但何文鼎仍訕訕一笑,出言辯解道:“千歲爺,奴婢是愚鈍,讀書恁慢了,但是千歲爺之令,奴婢不會忘,亦不敢違抗。”

  朱厚照聽得頭也不抬,嘴角扯起了一絲笑容:“怎么?孤在強迫你讀書呢?”

  “奴婢豈會作此想,千歲爺實為奴婢著急。”何文鼎微躬著身軀,恭敬地應道。

  朱厚照目光仍投于案面之上:“你切莫學小瑾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能讀到甚么書?須知書讀得越多,自會越明事理。”

  何文鼎聽得連連應喏。

  朱厚照沒有再出言,繼續他那如“天書”般的寫寫劃劃。

  就這般,又過了好一會,朱厚照才將手中那枝狼毫筆擱于案面一側的筆架之上。

  甫一放下,他已抬起頭望殿門方向瞥了一眼,少頃卻轉向何文鼎,再次開口道:“那小瑾子出去已多久?”

  “回千歲爺,已經快一個時辰。”何文鼎聽得沒有多少猶豫,隨即躬身回應道。

  朱厚照頓時“哦”了聲:“快一個時辰?那小瑾子做甚么,這般久仍沒有回來?”

  何文鼎亦不知情由,一時之間自不知如何回應。

  “離禮部衙門不過數里而已,那小瑾子久久未回,難道禮部還會刁難他不成?”朱厚照“嘿”了聲。

  何文鼎笑道:“千歲爺之令,禮部一干人等早已知悉。今日放榜,禮部不過多譽抄一份榜單而已,給個水缸他們做膽,諒他們也不敢故意為難。”

  朱厚照不置可否,緩緩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后,隨即往外邁了兩步。

  在甩了甩雙手的同時,他再次望著何文鼎:“小鼎子,孤口渴了,速去沏杯茶來。”

  隨著何文鼎躬身而去,朱厚照卻微低起頭沉吟起來。

  未幾,他竟左手化掌、右手作拳,在以右拳輕擊左掌時,更步至這張長案的前方四五尺處,慢慢踱起步來。

  好一會,何文鼎雙手端著一只杯子折返而回,口中輕喚道:“千歲爺,茶沏好了……”

  朱厚照聽得并沒有停下腳步,只朝背后不遠處的那張長案揚了揚手:“先放長案上。”

  何文鼎應了聲喏,隨即躬身將手中杯子置于長案上,接著緩退了二三步,再次站于一旁聽候吩咐。

  朱厚照轉而雙手抱臂,依然是一副思索的模樣,緩緩來回踱著步。

  諾大的文華殿,只得朱厚照雙腳所發出的幾乎不可聽聞的走動聲。

  就在這時,自殿外突傳來一道頗為急促的呼喚聲:“千歲爺……”

  朱厚照聽得腳步為之一頓,抬頭望向殿門方向,口中輕笑了聲:“這小瑾子,終于舍得回來了。”

  靜立于長案旁邊的何文鼎亦微微一笑。

  須臾,殿門出現了一道身影,正是朱厚照的長隨宦官劉瑾。

  只見他雙手持著一份文書,一溜小跑般跨過文華殿的門檻,直往殿內急奔而來。

  “千歲爺,老奴幸不辱命……”

  不過數息的工夫,劉瑾已經奔至朱厚照跟前俯身跪伏下去,一邊將手中的那份文書舉過頭頂,一邊說道。

  “甚好,起來吧。”朱厚照“嗯”了聲,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文書,再問道,“小瑾子,為何耗時這般久?莫非遇到甚么意外不成?”

  劉瑾謝恩,雙手往地面一撐,緩緩站起,口中恭敬地應道:“回稟千歲爺,據禮部左侍郎所言,今科前十名的排次有爭議,在一眾閱卷官反復商議半個時辰有余,才定下最終的排次。”

  “或許是因前車之鑒,眾先生才不得不更謹慎起來……”朱厚照聽得嘴角扯了扯。

  話音未落,朱厚照持著那份文書,轉身往長案后方的錦椅走去。

  劉瑾老老實實站到何文鼎身邊,靜靜等候起來。

  重新坐到那張錦椅時,朱厚照并沒有立馬打開那文書,反而隨手放于案面上,轉而端起那杯茶,湊近嘴邊抿了數口。

  對于朱厚照如此舉動,劉瑾和何文鼎仿似未睹,仍默默地等待著。

  過得好一會,朱厚照放下手中杯子,緩緩將案面的文書再次取過來。

  在劉瑾和何文鼎二人滿懷期待的目光之中,他慢慢展文書,頗快地覽閱了起來。

  未及片刻,朱厚照口中“喲”了一聲。

  劉瑾和何文鼎聽得均一愣,不由得對望了一眼,二人自然不知朱厚照為何會如此。

  瞥見二人略顯驚訝的表情,朱厚照的嘴角扯起了一道弧線,不過他沒有出言解釋一番的打算,雙目繼續覽閱著手中的那份文書。

  前后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朱厚照終于將那份文書覽閱完畢。

  只見他抬起頭,先后望了望何文鼎和劉瑾:“俗語有云‘世事難料’,想不到那楊家小子居然高中第二。”

  劉瑾和何文鼎滿臉疑惑,幾乎同時開口問道。

  “千歲爺,哪個楊家小子?”

  “千歲爺,那姓楊的是誰?”

  “小鼎子這般問,還說得過去。”朱厚照的目光停留在劉瑾面上,輕笑了聲,未幾又道,“但小瑾子,你拿到榜單之時沒有先覽閱一番?”

  “千歲爺,這榜單出來得遲了,老奴取到后不敢再有絲毫的延緩,幾乎全程跑著回來的。”劉瑾頗為用力地搖了搖頭。

  朱厚照又輕笑了聲,沒有與他較真,再出言道:“你二人可還記得淮南的丁溪場?”

  劉瑾和何文鼎同時點了點頭。

  “既然記得,為何想不起楊家小子是誰?”朱厚照將手中的文書再次放于案面之上。

  聽著朱厚照這般一提起,何文鼎和劉瑾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丁溪場的那楊家小子,即是楊果,去歲曾于應天府鄉試里得中第十四名。

  朱厚照整飭東臺場之時,曾經下令黑狼和牟斌奔赴丁溪場,將楊家父子同時帶到東臺場,讓那楊果以新科舉人身份,宣講“讀書有何好處”。

  當時,何文鼎和劉瑾二人還主動請纓,打算對初來乍到的楊家父子好好“囑托”一番。

  對于“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潛在風險,朱厚照自然阻止二人這般“畫蛇添足”之舉。

  未及片刻,劉瑾口中已嘀咕起來:“原來那楊家小子竟然高中第二名,難道他家祖墳冒青煙,得到祖宗保佑?”

  站于其旁的何文鼎頓時笑道:“瑾爺,如今沒話可說了吧?當初,你可是打死也不信這楊家小子能高中。”

  劉瑾臉上卻不以為然,口中更輕哼一聲:“那楊家小子高中又怎樣?他一個灶籍,無根無底的,到頭來還不是芝麻一樣的小官?”

  聽著二人又斗起嘴來,朱厚照微搖了搖頭。

  稍頃,何文鼎又道:“待這楊家小子高中的消息傳回丁溪場,其父說不定又要設宴了。”

  “若千歲爺沒到過兩淮整飭鹽政,”劉瑾嘿嘿一笑,“那楊家定會這般做,但如今他還敢?不怕將僅剩的那點家財也散盡了?”

  去歲兩淮鹽政整飭之時,無論是淮南還是淮北的豪灶,均以幾乎散去大半家財的代價,方得以保周全。

  朱厚照沒有言語,只緩緩端起案面的那只杯子,再次抿起茶來。

  片刻之后,何文鼎亦笑了笑:“那怕楊家不設宴,兩淮各鹽場得知消息后也定會轟動。有了這楊家小子的金榜題名,兩淮鹽場的運學更能辦下去。”

  朱厚照微點了點頭。

  能于會試得中,并非容易之事。要知道,每科不過取三百人左右。甚多讀書人終其一生,也無緣進入此列。

  雖然于會試得中的眾舉人須于三月參加殿試,但殿試一般不會黜落。

  只要考生不犯忌諱,那怕考得最差,排名是最后的一位,亦能獲賜同進士出身的待遇。

  若往后有莫大機遇,或可鎮守一方,或成為朝中重臣,甚至得以入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朱厚照雙手端著那只杯子,再出言道:“你二人,可知第三名是誰?”

  劉瑾和何文鼎臉上已經一片訝色,同時問道。

  “千歲爺,是誰?”

  “千歲爺,你莫賣關子。”

  朱厚照嘿嘿一笑:“去歲南下之時,曾與徐先生于揚州投宿福至客舍,還記得否?”

  何文鼎和劉瑾均點了點頭。

  “那福至客舍走水之時,有一名書生曾哭泣,以為其行李盡毀于走水。”朱厚照又道。

  “千歲爺,莫非是那應天府解元得中第三?”何文鼎臉上一陣恍然,出言問道。

  朱厚照搖了搖頭:“并非是他,高中第三的為其同伴之一。”

  “那新科解元,難道落榜了?”劉瑾輕笑了聲,臉上似有些幸災樂禍之意。

  “小瑾子,你可猜錯了,那解元雖然名次排在百名開外,但并沒有落榜。”朱厚照輕瞪了劉瑾一眼。

  劉瑾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何文鼎卻暗笑不已。

  “不僅那位解元得中,另外那三名與其同行的書生,今科亦榜上有名。”朱厚照再道。

  “千歲爺,你莫不是看錯了?那五名書生均高中?”劉瑾臉上的笑意一凝,似不敢相信的模樣,口中更輕呼了聲。

  何文鼎聽得面上的肌肉一陣跳動,在福至客舍所遇到的那五名舉人竟然均金榜題名?

  “孤豈會有看錯之理,那五名書生均為松江府人士,三人上海縣,另二人華亭縣。他們之中,更有一人為灶籍。”朱厚照嘿嘿一笑。

  眼前這東宮太子有過目不忘的天資,作為長隨宦官的劉瑾又豈會不知,他剛才那般脫口而出,只不過是驚詫下的順口之言。

  何文鼎卻輕聲出言道:“千歲爺,那可真應了徐先生之言,那五人均金榜題名。”

  那劉瑾眼珠突地一轉,恭敬地對朱厚照道:“老奴以為,必定是他們曾得遇千歲爺,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

  朱厚照聽得嘴角一抿,微搖了搖頭。

  “去歲有幸得遇千歲爺的書生,可不止這五人。”何文鼎插了一句。

  他話音剛落,劉瑾似突然想到了甚么,望著朱厚照問道:“千歲爺,那祝枝山和徐禎卿呢,那二人又得中幾名?”

  朱厚照雙手仍端著那只杯子,朝擺于案面的那份文書努了努嘴,輕笑道:“想知道呢?文書在那,你二人自行看去。”

  劉瑾和何文鼎對望一眼。少頃,卻是劉瑾應了聲喏,微躬著身軀往長案靠來。

  只見他伸出雙手緩緩取起那份置于案面的文書。

  在他退后一步將文書展開覽閱之時,何文鼎亦湊過來。

  二人頗為默契地側著頭掃視文書里的一個又一個的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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