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就是你，躲什么啊？”
第一個被楊廠長點名的牛小利正想著往回縮，可他名字里帶個小，體格卻跟“小”完全不挨邊兒，長得牛高馬大的，站在人群里格外顯眼。
“楊廠長，大伙兒來找你要個說法，又不是我一個人，你干嘛逮著我不放啊！”
見躲不掉，牛小利干脆也就不躲了，分開人群直接站了出來。
“你要把廠子賣給資本家，讓大家伙被資本家剝削，我們就是要討個說法，怎么的，食品廠是你一言堂了？還不讓我們工人說話了？”
呵呵！
這話說得有條有理的，跟形象一點兒都不配。
“放屁！”
楊廠長也是真急了，他為了救廠子，費盡了心思，好不容易這件事要定下來了，今天還有市里的領導在場，卻又鬧出來這么一出。
“當初我可是征求過你們所有人的意見，絕大多數人都同意了，我才跟上級領導匯報，現在領導也點了頭，眼瞅著廠子有盼頭了，你在那兒放什么閑屁，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
楊廠長以前在車間當主任的時候，牛小利就是他手下的工人，這人怎么說呢？
偷奸耍滑第一名，說的就是他了。
平時工作不認真，但凡臟活累活是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過去就磨洋工。
以前廠子效益好的時候如此，后來廠子遇到困難了，更是變本加厲，還時不時的說怪話，影響工友們的情緒。
最可氣的是，這人根本就不知道“努力”二字作何解。
別人都刻苦鉆研技術，努力提升工級，他倒好，見著別人努力，他還說風涼話。
今天為什么鼓動著大家伙來辦公樓底下鬧，還不就是因為，之前顧北提出了，所有食品廠現有在崗工人，要通過考核上崗，專業技能達不到要求的，一律調崗處理。
牛小利原先在生產車間，干的是技術工，可他有個屁的技術，考核過后根本達不到要求，于是就被調證到了庫房當裝卸工。
技工一下子變成了力工，牛小利當然不愿意了，倉庫的工作不但累，賺的還少。
之前就曾找楊廠長鬧了幾次。
對于這樣能力與原先崗位不匹配，被調崗處理，卻又不愿意在新崗位上工作的，顧北也有處理辦法，那就是直接買斷工齡。
可牛小利今年才三十多歲，要是沒了食品廠的工作，他還能干什么？
于是，牛小利就抱著，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的念頭，特意選了今天，顧北來廠里談判的機會，鼓動著工人們過來鬧事。
對于食品廠即將從國有轉變成公私合營，工人們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有些想法。
原先是鐵飯碗，以后這飯碗就沒那么穩當了，大家伙肯定會覺得心慌。
結果，被牛小利一鼓動，便跟著一起來了。
他們倒是沒想著要把這件事給攪合黃了，只是想著，鬧起來，上面肯定得解決，或許能趁著這個機會多撈點兒好處。
“廠里是沒給你機會嗎？讓你參加專業技能考核，競爭上崗，可你自己沒出息，干啥啥不行，現在還有臉來鬧，還鼓動著大家伙一起來鬧，真把這件事給攪合黃了，到時候，大家伙的飯碗砸了，你就高興了？”
聽到楊廠長這么說，大多數工人的臉上也出現了惶恐的神色。
廠子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再找不來錢，不能恢復生產的話，遲早得倒閉。
廠子要是完蛋了，他們這些工人怎么辦？
工作丟了，拿什么養家？
有些人后悔了，原本高高舉著的橫幅也被收了起來。
楊廠長看著面前這些工人，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們啊，讓我說你們什么好，廠子的現狀，你們也都知道，好幾個月都沒開工了，工資也發不下去，難道你們真的愿意跟著廠子一起完？到時候，沒工作了，拿什么養活一家老小？”
“之前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要救廠子，現在就這么一條路，不怕你們笑話，就是這個機會，還是我厚著臉皮求來的。”
楊廠長說到這里，還特意把站在一旁的顧孝武讓了出來。
“也是顧孝武同志念著在廠里工作了二十來年，對廠子有感情，這才愿意投入大量資金救廠，保住大家的飯碗，你們還來鬧，真要是把這件事攪黃了，我是無所謂，就算是去個清水衙門，照樣能有份工作，按月開工資，你們怎么辦？”
這話說出來，好些人直接低下了頭。
他們當中很多人都認識顧孝武，原先廠里保衛科的科長，聽說現在做生意發了財。
人家念舊情，愿意掏家底來救場，他們還說人家是資本家，是剝削，確實說不過去。
“老顧同志，您……”
楊廠長想讓顧孝武也說兩句，可顧孝武見狀就躲了。
“楊廠長，我就不說了，還是……還是讓小北說吧，他比我有水平。”
呵呵！
顧北無奈的笑了，還真是親爹啊！
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顧北也只能站了出來：“各位工人師傅好，我叫顧北，就是剛才那位牛師傅說的萬惡資本家，也是咱們食品廠的職工子弟，顧孝武是我的父親。”
聽到顧北的介紹，好些廠里的老人兒也覺得顧北確實面熟，顧孝武在廠里工作了二十來年，一些工友也見過顧北。
小時候，還曾被顧孝武帶來廠里顯擺，誰讓人家孩子長得好，腦瓜兒還聰明，嘴也甜呢！
“我剛才一直看著，好些人我都覺得面善，之前應該見過，按輩分來說，都是我的長輩了。”
顧北一番話，瞬間拉近了和工人們之間的關系。
“剛剛有人說，把廠子賣給我這個資本家，是不顧工人的死活，這種說法，我不敢茍同，在這里，我想問問大家伙，現在活得好嗎？”
呃……
這要怎么回答？
好？
好個屁啊！
工資都開不出來，拿回家的要么是餅干，要么是面包，全家老小都快吃出糖尿病了。
“很顯然，不好，工廠因為沒錢進原料，沒辦法開工，開不了工，就沒有效益，沒有效益，大家的工資、獎金就沒有保障，賺不來錢，全家老小的日子自然過不好，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
啥循環？
雖然聽不太明白，但顧北說的都是大實話。
現在廠里的情況可不就是這樣嘛！
“之前楊廠長找到我父親，我父親又找到我，希望我能想個辦法，把食品廠救活，說實話，我心里沒底，現在廠子面臨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銀行的貸款，原料供應方的欠款，還有大家的工資，如果要恢復生產的話，設備需要更新，原料供應渠道重新建立，銷售方面也需要重新打開局面……”
“你說這么說，我們聽不懂，你就說，要是廠子真讓你給買了去，能不能把廠子救活，能不能保證我們工人的利益。”
顧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給打斷了。
又是那個牛小利！
顧北聞言笑了：“我保證不了！”
我去……
站在顧北身旁的楊廠長，還有那位市里來的領導，差點兒被顧北這句話給撅一個大跟頭。
你鬧呢！
現在需要做的是給工人們樹立信心，讓大家伙相信，廠子改制之后的前途一片光明。
你一句“保證不了”，啥意思啊？
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嘈雜聲。
那個牛小利更是夸張的笑著，指著顧北一通嚷嚷：“保證不了，那你就滾的遠遠的，廠子是我們大家伙的，不能讓你個毛頭小子瞎禍禍，大家伙說，對不對啊！”
呃……
可惜了，響應的人并不多，只有跟他一起鼓搗的那些人。
“你們都聾了，還是啞巴了？他都說了保證不了能把廠子救活，更保證不了我們工人的利益，你們聽不見？”
大多數人還是小聲議論著，雖然對顧北的回答不滿意，可他們更加清楚的是，真要是把顧北給趕走了，他們就更沒有盼頭了。
顧北呵呵一笑，接著說道：“還沒開始干的事，我當然保證不了，再說了，我憑什么保證？投資食品廠，我拿出來的是真金白銀，一旦廠子沒辦法起死回生，我的損失要比你們大的多，誰給我保證？”
這話說的，在場所有人都沒詞兒了。
顧北這話說得太實在了，要救廠子，單單投資就需要上千萬。
現在可是90年代初，上千萬，那是什么概念？
顧北又不像其他重生者那樣，上來就投身股海，利用“廣場協定”撈金，他的錢都是這些年做生意，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
雖然有信心將廠子救活，變成一只會下金蛋的金母雞，但凡事都有例外。
要是不成呢？
“所以，你們現在只能相信我，這好歹是個機會，難道還能變得更壞？至于這位牛師傅，還有其他幾位，通過考核的方式，競爭上崗，這是我投資食品廠的一個條件，你們或許不滿意，但不是說，你們鼓動著大家伙鬧上一場就能改變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大部分工人已經徹底清醒了。
就像顧北說的，現在連工資都發不出來，還能更壞嗎？
一些人離開了，看到有人離開，聚集起來的人群也漸漸散去，最后只剩下了牛小利等人。
“楊廠長，我……”
“回去！”
楊廠長丟下一句話，隨后便陪同顧北等人轉身進了辦公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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