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七十八章 相逢只余尸身在 再插茱萸少一人 中
    傾盆大雨半點散去的打算都沒有,茅草棚不堪重負,開始有雨水滴入棚內。

    點點細雨剛好打在老板的頭上,老板也不當一回事:“軍爺,你要我的頭沒問題,不過我這婆娘只是個普通人,不懂什么東西,軍爺可否饒她一命?”

    陳先饒有興致打的看著老板:“如此說來,你不是普通人?”

    老板搖頭道:“我也是普通人,不過曾經和你口中打的徐子東打過一場,沒輸也沒贏。軍爺,徐子東的本事你應該知道,這么多人我或許殺不完,但要舍下性命換你一命,總還是可以的。”

    “換我?”陳先哈哈一笑:“我說,我這兩千人連袖里乾坤蘇信都不怕,你還能比蘇信厲害不成?想當初裴鼎文不也被周延年圍殺致死,難道你有君子劍的本事?”

    聽到江南武林的風流人物,老板神色稍變,倒不是變得害怕,而是露出一絲懷念之色:“我的確不是裴先生那般人物,但軍爺也不是天下逍遙二營。”

    “軍爺,當日裴先生若是要走,裴家的其他人或許會死光,但君子劍裴鼎文絕對不會死。今日亦是一樣,你這點人留不住蘇信,也留不住我,但我帶不走阿草。”

    “阿草是個好女人,好到讓我連劍都不要,所以我不想看她死。”

    “軍爺,放過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免去你手下兒郎的性命之憂,何樂而不為?”

    話音柔和,腳下卻是重重一跺。

    平地起驚雷,茅草棚四分五裂。

    所有人暴露在大雨之中,獨獨那女子頭上還有遮雨的地方。

    斷裂的房梁上,一把長五尺,寬五指以上的大劍轟然墜落,劍尖朝下砸在老板身前,距離腳尖不過一寸。

    驚變之下,陳先連連向后退去五步,躲在甲卒身后,不敢直面驟然發難的老板。

    人如劍一般筆直而立,頂天立地。

    沒有被大雨淋到的老板娘捂住嘴,真真切切的哭出聲。

    突來的橫禍,不公平的命運這些都已經不重要,就算今日會死也不重要,因為眼前有個愿意為她死的男人。

    她回想起兩年前第一次見到自家男人時的樣子,當時他背著這把劍奄奄一息。

    她可是費老大力氣,才把這漢子拉回家。

    漢子大病一場,病中昏迷時常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師傅,獅子吼太厲害,徒兒擋不住,虛行止他……”

    “師傅,袁肅無錯,為何要驅逐我?”

    “師傅,徒兒生是大劍莊的人,死是大劍莊的鬼。”

    …………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男人不簡單,卻沒想到男人愿意為她藏劍。

    這兩年,男人對她很好,對孩子也很好。

    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買一盒胭脂的阿草還有兩個同樣大的心愿,一個是和男人終老,一個是孩子有出息。

    但今日,阿草覺得第一個愿望和第二個愿望都可能沒機會去實現,唯一還能有點念想的便是孩子。

    緩步走向雨中,大雨淋濕秀發,浸透衣裳。

    雨水混著淚水在臉上不分你我,老板娘喊道:“當家的,孩子怕打雷,你快回去看看。”

    老板神色一變,喝道:“男人說話,女人插什么嘴,滾回去。”

    兩年多來,老板娘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男人這么說話,一把抄起板凳:“你個沒良心的,你再說一遍?當初要不是老娘把你救回來,你……現在還敢兇我,你還是不是男人?”

    女子一邊罵,一邊使眼色,示意漢子快走。

    老板像是看不到婆娘的眼色,小聲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撒潑?”

    躲在甲卒身后的陳先被大劍嚇得不敢出聲,而今又看到兩個人旁若無人的爭吵,氣不打一處來:“給我拿下他們。”

    老板一驚,慌忙提劍準備迎接攻擊,同時回頭道:“快跑,我來攔住他們,你快帶孩……”

    一回頭,大雨中一個幼小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的跑來。

    “沖兒。”老板臉色再變:“沖兒,快回去,快回去。”

    嬌小的身影哭喊道:“爹,我怕。”

    老板娘急忙轉身:“沖兒!”

    陳先心頭一喜,高喝道:“快,快,抓住那個孩子。”

    大道上的騎兵本就離小孩不遠,得令之后飛速行動,打馬沖向不過六歲的小娃。

    老板心頭悲憤,火速提劍向著孩子奔去,卻被騎軍團團圍住。

    好不容易沖開重圍,卻發現孩子已經被抓住。

    再轉頭,妻子也已落入敵手。

    顧此失彼,彼此皆失。

    人質在手,陳先底氣十足,慢慢悠悠的走向前道:“還以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原來不過是大劍莊的人。哼,別說大劍莊,就是霸刀山莊的人,遇到我陳先也得繞著走。”

    心中絞痛,老板棄劍在地:“放開他們,我不還手。”

    陳先不屑一笑,沖著遠處的騎兵比出一個割喉的手勢。

    騎兵會意,手起刀落,哭喊著的小娃立馬失去聲音。

    “沖兒。”老板娘肝膽俱裂,爆發出一聲絕望的吶喊,癱倒在地,所有的愿望都已落空。

    下一刻,老板娘不用再絕望,因為屠刀這一次落在她身上。

    轉眼之間,家破人亡。

    “為什么,為什么,她們做過什么?你為什么要殺她們?沖兒不過是個孩子,你如何下的去手。”憤怒而又蒼白無力的質問。

    陳先笑道:“要怪就怪徐子東,他要是讓我抓住,我也犯不著找人頂替。不過徐子東已死,黃泉路上,你正好可以去找他報仇。”

    “實話告訴你,剛才路過的時候我就怕抓不到徐子東,要不然我會撇下人馬來你這里吃茶?咱是來找幾個像樣的腦袋,好回去交差,老實說你那茶水真難喝。”

    不知是憤怒到極點,還是冷漠到極點,家破人亡之后,老板倒像是不怎么生氣,反而平靜道:“茶葉是阿草親手摘得,親手炒的,人間就沒有比這更好喝的茶。”

    陳先不屑道:“那是你沒見過世面。行了,本校尉仁至義盡,讓你說了這么多遺言,回頭下到陰曹地府可要念著我對你的好,別恩將仇報。”

    “你不是說我留不住你,你不是要換我的命?來,讓我見識見識。”

    大劍在手,老板面色陰冷:“我要跑你留不住,但我不打算跑。”

    陳先抬手一揮,兩千騎軍列陣。

    不等騎軍動手,老板揮舞著大劍,發起決死的沖鋒。

    兩年多不曾動劍,一身本事倒是沒有退化。

    大劍翻飛之間,一劍一人頭,不多時,上百騎兵送命。

    到得此時,陳先開始懷疑這個農夫打扮的漢子所言不虛,害怕之下,不停的向著后方退去,讓手下的甲卒上前拼命。

    死傷三百人之后,大劍揮動的速度終于變慢。

    又一百人后,持劍農夫終于負傷,被一刀砍在左手上,肘部以下,全部掉落。

    雙手握劍變為單手持劍,動作越發顯得吃力。

    三十人之后,老板已經被逼得后退。

    陳先喜滋滋道:“江湖人吹牛的本事頂天,說要換老子的命,老子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跟班佩服道:“就是,這幫江湖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吹牛,什么千人敵,萬人敵,全他娘是吹出來的,那什么七劍破萬騎肯定也是以訛傳訛。”

    陳先嘆道:“倒也不能這么說,今日這人可帶走不少弟兄,回頭這些兄弟的撫恤可得找譚將軍好好算算。”

    跟班拍馬屁道:“陳校尉愛兵如子,死傷的兄弟泉下有知,定會感激。”

  &n nbsp;  持劍老板被逼到一顆大樹下,四周全是敵人。

    陳先抽出刀:“我來補這最后一刀,回頭燒成黑炭,去找譚將軍領賞。”

    大雨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一桿長槍刺穿老板的小腹,將他釘在樹上,大劍再也揮不動。

    周圍的甲卒讓開一條路,提刀而來的陳先用刀挑起老板的下巴,樂道:“你不是要換我的命?來啊!”

    “動手啊!我就在這里。”

    “咋不動了?你不是很厲害?”

    不能動彈的老板閉上眼睛,靜靜的回憶起不短,卻又不長的一生。

    生在江南,成名在蘇州,師傅是虛懷若,老婆是阿草,孩子叫袁沖。

    最大的遺憾是離開大劍莊,最大的幸運也是離開大劍莊。

    不離開大劍莊,怎么會來到西梁地界,不來西梁地界,怎么會大病一場,不大病一場,怎么會遇到阿草?

    心念及此,老板有些感謝虛行止那個草包被震死在武當。要不是這樣,越老越糊涂的師傅也不會將自己逐出門墻。

    虛行止,謝謝你。

    背靠大樹的老板睜開眼,微笑道:“軍爺,快動手,阿草在等我。”

    本想羞辱這人的陳先只覺一拳打在棉花上,說不出的難受:“我是你殺妻殺子的仇人,你還笑得出來?”

    老板仍是笑道:“那軍爺行行好,快點送我上路。”

    前日砍殺閆振山時,那人絕望而無助的表情,聲色俱厲的喝罵讓他興奮莫名。今日這人卻笑的如此燦爛,陳先到覺得不舒服。

    雨水順著臉頰滑下,陳先不爽道:“抓活的,老子要活活燒死他,看他還笑不笑的出來。”

    甲卒上前捆綁老板,陳先回身向著戰馬行去:“帶上死去的兄弟,回御金。”

    就在陳先翻身上馬的一刻,異變突起。

    一道人影從天而降。

    人影落下之時,十丈有余的刀芒跟著落下,頃刻間帶走數十人性命。

    來人護在老板身前,將周圍的甲卒全部逼開。

    負責捆綁的甲卒七竅流血,被來人的雄渾內勁活活震爛五臟六腑而死。

    本已生無可戀的老板看清來人,驚訝道:“屈狐仝?”

    那人回身看向老板,同樣驚訝:“袁肅?”

    揮刀砍斷繩索,小不二刀疑惑道:“怎么是你?你有沒有看到徐子東?”

    不等袁肅回答,屈狐仝又道:“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先帶你走。”

    說罷抄起袁肅,還不忘帶上大劍,直接飛身離去。

    坐在馬上的陳先目瞪口呆,直到二人消失,才回復神志,心驚膽顫道:“那,那是什么,剛才你們看到沒有?”

    不止他陳先,還活著的人,沒有一個不是目瞪口呆,滿臉懼意。

    跟班顫顫巍巍道:“陳校尉,七劍破,破,破萬騎,可,可能是,是真的。”

    陳先顫抖的語無倫次道:“那蘇信……我們……剛才那個是……我們……”

    “不好。”我們半天之后才反應過來道:“他們跑了。”

    跟班哭喪著臉:“那怎么辦?譚將軍的計劃可都被那老板聽去,要是捅出去,咱們,還有譚將軍……”

    陳先心頭深悔剛才的托大,勝券在握的事卻橫生變故。穩住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的心,陳先冷然道:“怕什么,說出去誰信?咱們現在是馬匪,譚將軍推個一干二凈就是。回去之后這里的事誰也不準提,那些旅客中找一個冒充徐子東,只要徐子東真的死了,一切都沒問題。”

    “徐子東,徐子東。”陳先念叨著這名字,不放心的看向負責追殺徐子東的人問道:“你確定徐子東后心中箭,穿胸而過?”

    那人抱拳道:“確定,而且是左邊中箭,離心臟不遠。小的親自發的弩,絕不會看錯。”

    “好,好,心臟中箭,絕對活不下來。”陳先稍微安心。

    漫天的大雨還沒停下,陳先只得帶著無盡擔憂返回御金。

    距離茶棚十里開外,小不二刀帶著袁肅躲進一處密林。

    十里不同天,密林上空倒是沒有下雨。

    袁肅也就是茶肆老板的傷不輕,小腹還有治愈的可能,但那齊肘而斷的左手再無長出的可能。

    本以為必死的袁肅逃的性命,心中死志已去,剩下的便是報仇之心。

    屈狐仝撕下衣角,一邊為袁肅的手臂包扎,一邊問道:“長江一別,兩年不見,我記得你是大劍莊的人,怎么會在這里?那些人怎么會圍攻你?”

    袁肅凄然道:“虛行止死在武當,師傅怪我保護不力要殺我,被宗門長老制止。后來將我逐出門墻,輾轉多地在這里扎根。那些人是追殺徐子東的,好像是沒有追上,就想殺了我冒充是徐子東。”

    屈狐仝怒道:“這幫狗東西,咳咳……”

    急速咳嗽之下,一口黑血噴出。

    袁肅關切道:“你也有傷?”

    “被康正打的,沒事。”小不二刀擺擺手:“你可曾見到我家少爺?”

    袁肅回憶道:“聽那些人說徐子東被一個拿木劍的帶走,不過后心中箭,怕是沒有活路。”

    “木劍?”屈狐仝瞬間想起通州見過的一人:“死要見尸,我要去找少爺,你有什么打算?”

    袁肅冷然道:“能有什么打算?那些人殺我妻兒,我要去報仇。”

    屈狐仝包扎好左手,又去包扎小腹:“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你一個人怎么報仇?”

    袁肅微微失落:“我知道,不過此仇非報不可,就算他譚山岳是皇帝,我也要殺他。”

    手上動作飛快:“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找少爺,我們的仇怨不比你小。等找到少爺,咱們一起去尋仇。”

    袁肅不解道:“你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會死心塌地跟著徐子東?”

    手上動作一滯,接著又恢復正常:“以前在鎮南王府活的像條狗,是少爺幫我尋回做人的尊嚴。在虎牢要不是少爺拼死不走,我可能也到不了一品。而今在御金也是少爺不要命的擋下康正一刀,算是救命之恩。這些情,一輩子都還不完,只能跟著他鞍前馬后。”

    “擋下康正一刀?徐子東已經是一品高手?”袁肅不相信道。

    小腹包扎完畢,屈狐仝坐在袁肅身旁,嘆息道:“真要是一品,還能被騎兵追殺?”

    袁肅奇怪道:“不是一品敢去接康正的刀,徐子東瘋了不成?”

    抹去再次咳出的黑血,屈狐仝嘆道:“少爺本來就是瘋子,他要不是瘋子,今天我也沒機會救你。二品身手接一品的刀,換做你我可敢出手?”

    袁肅微微搖頭。

    屈狐仝鄭重道:“所以說,這樣的人值得跟,因為他拿我當自己人。哪怕我在虎牢差點害死他,危難時刻他還是沒放棄我。”

    袁肅若有所悟,點頭道:“那我陪你去見識見識。”

    掙扎起身,袁肅扶著樹道:“御金到底發生什么?風頭正盛的徐子東怎么會落到讓自己人追殺的地步?”

    屈狐仝跟著起身道:“此事說來話長,路上與你細說,我知道那個拿木劍的家伙在哪里,我們先去找少爺。”

    “去哪里找?”

    “通州。”

    通州城內,一座小院。

    一個不怎好看的女子抱著一個中箭的男子哭道:“讓你去跟恩公道歉,你怎么把恩公打成這樣?”

    易爾山不高興道:“我在路上碰到他被人追,救了他,你還怪我?那我現在跟他道個歉,再把他送回去。”

    女子泣不成聲道:“快去找醫匠,恩公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易爾山嚇一跳:“姐姐,你可別死,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