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小雪更清楚，那日星辰號上最終導致自己和郡主拋下的人是誰。
她永遠記得若飛公子對她的恩情，便不會忘記，那些人居高臨下，俯瞰一切，一把把插在他們身上的刀。
“那日人間霜城，被迫讓飛霜郡主和從靈少主面對數以百計人族士兵的人是誰？”
“星辰號上，是誰忘卻了昔日之誼只為自己逃生？”
“杜公子又是因為誰，才再入人間尋查蹤跡，卻慘遭歹人陷害？”
“這樁樁件件，字字泣血，奴婢僅以羽族之人的身份來質問雨公子，今日的冥空葬禮，你配站在這里嗎？！”
剎那間，在場所有人都因著小雪的話為之一怔，眼里充滿了震驚與困惑。
雖然對于一個貿然闖進來、不合規矩的奴婢并沒有多信任，但不約而同的，大家都將目光落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那是一股極具壓迫性的審視，壓迫到雨瞳木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小雪的眼睛。
霜城中，是他發動星辰號拋下了雪飛霜等人，也是他親眼看著他們困于人族漫天的弓箭下。
盡管他千百次安慰自己，
“當時事態緊急，拋下他們已是最好的權宜之計”，
“這樣做是為了羽皇的性命著想，他也只是考慮了大局……”
但內心深處他卻清晰的記得，那份直面死亡時，自己迸射出來的極其強烈的求生欲望，甚至于將過去的一切全都拋在腦后。
剛逃回青都的時候，他是希望雪飛霜和向從靈活著的，那份后知后覺的愧疚愈是猛烈，對他們活著的期望就越深。
可這份期望實在太大，太久，久到最后仿佛只剩下了愧疚，而沒有了期望，而且如果他們被若飛尋回來了，自己又該以何樣的身份去面對他們？
朋友？
還是以一個自私的人？
愧疚一點點腐蝕著他的心，風天逸對自己逐漸的冷淡更是讓他愈發害怕——如果他們回來了，會不會治自己的罪，會不會就此對自己冷淡，會不會像自己對他們一樣，將自己拋棄于青都！
如果……他們回不來呢？
那日雪厲潛入攝政王府偷取劍穗，他其實看見了，有一瞬間，他的確在想雪厲會不會與他們的事有關，所以，他沒有上報此事，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雪厲竟然是為了殺害杜若飛嫁禍風刃！
而彼時，雪飛霜和向從靈也完好無損地回到了青都。
一步錯，步步錯，從他選擇放棄自己從小長大的朋友時，所走的每一步就都錯了。
可當有一個人真正在所有人面前，赤裸裸地揭開自己偽善的面具時，他又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大膽奴婢！冥空葬禮上也敢放肆，還不趕快退下！”
不明真相的臣子推著小雪下場，連同風天逸身體一怔，站到前來試圖阻攔小雪伸出的手，
“此事是本皇有愧于小雪姑娘，但今日是若飛的葬禮，還請小雪姑娘先暫且一緩，瞳木的事我們容后再議。”
“奴婢僅問雨公子，今日冥空葬禮。你配在這里嗎？！”
又一句聲嘶力竭，直接穿透所有人的耳朵，仿佛不只是她一個人的聲音，而是……那道躺在水晶棺木中的人的聲音。
以至于風天逸身旁的侍衛開始動手緝拿小雪，可就在這時，
“我看有誰敢動她！”
一身縞素，卻偏得幾分清麗，冷風呼嘯，面容微紅，那一雙無比堅毅的眼神，卻是深深刻進人的心里。
而那人，便是沐晴。
“飛霜，我知你心中難過，但瞳木當時也是不得已，你就當是為了我，此事容后再……”
“我只知道，小雪是跟著我從小長大的仆從，我絕不許任何人動她，哪怕是在若飛的葬禮上，哪怕，是陛下您。”
在沐晴說出話的同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然站在了她身邊。
當他親眼看著她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時，風天逸才終覺，曾經那個躲在自己身后的雪飛霜，再也不會回來了，而彼時她的身邊，也有了另外一個人相伴。
從始至終，向從靈沒有說一句話，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沐晴身邊，但只是站著，他就已經有了很大的意義。
“星辰號返航一事中，雨瞳木的確存在惡意拋下飛霜與從靈的情況，也間接導致了若飛后續尋人之死，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冥空葬禮自是不可相送，且就此打入監牢，削去一切職務，待受刑后，趕出青都！”
臨淵臺上，風刃拂袖對眾人道，一舉便將雨瞳木拉出去墊了背，而后才向風天逸俯首，
“陛下，您說這樣處置，還算合理吧？”
滿腔的憤怒堵在心口，風天逸卻是一言不得回復，雖然雨瞳木有錯，可若飛一走，他便是自己在皇宮為數不多可信任的人，如今卻直接被風刃革了職務，甚至趕出皇宮。
依風刃之言，他早就知道了人間星辰號一事，卻一直隱而不發直至今日，難道攝政王和雪家，早就在他背后勾結到一起了嗎？
而今這話又豈是請示，分明是逼迫！
“好，此事，便按皇叔所說吧。”
幾乎是從牙縫里，風天逸緊盯著風刃的眼睛說出了這一句。
也就在這個時候，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一道身影，
“雨瞳木，多謝羽皇陛下仁慈！”
當被宣判的那一刻，雨瞳木的靈魂仿佛才獲得了真正的自由，不再被愧疚籠罩，亦不會因愧疚而生出惡意的心思。
至少接下來的每一步，他不會再繼續錯下去了。
而后，他又向沐晴和小雪所在的方向長鞠一躬，在被侍衛拖著帶下去的時候，他望著水晶棺木中那具再也睜不開眼睛的身體，嘴唇輕啟，誰也沒有聽到他說了些什么，只依稀看見了他眼中的淚水與希冀。
“若飛，別怕，兄弟我這一次，不會讓你一個人走了……”
——
潔白的羽翼掠過天空，被拂去的云彩上，帶著最后一絲獨屬于他的痕跡，當水晶棺木墜入深海的那一刻，羽族會永遠記得有這樣一個無比良善的人，他的名字，叫杜若飛。
“你說過，會一直讓我飛的，對嗎？”
眼眶濕潤，沐晴回頭望向身后的人。
“我會。”
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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