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爹生娘養的，誰舍得叫孩子聽這些挖苦。
尤其是姜媽還不知道姜亞軍是不是被村辦廠子錄取了。
就是錄取了都不可能從李強媽她們嘴里聽到什么好話，這要是連村辦廠子都沒被錄取，那經由李強媽這么一宣傳，只怕要在家屬院、廠子里，甚至整個街道上都出名了。
姜媽心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姜亞軍出去玩兒，別回來的。
可惜這時候的心靈感應沒用，姜亞軍騎著自行車的身影，還是出現在了家屬院門口。
李強媽從聽到自行車鈴聲開始就蓄勢待發，現在看到姜亞軍，那是片刻都不肯耽擱的一串話就出來了。
“哎喲，是亞軍回來了啊？回來的正好，我們正說你的事兒呢！”
“亞軍，你別怪阿姨說話直啊，我是真想說說你爸媽，你看看你，好歹也是上過高中的，不說跟我們家李強一樣進廠子吧，起碼也得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
“人家都是從鄉下往城里跑，你爸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還叫你去鄉下找工作，真真是浪費了你的人才啊！”
李強媽這一口氣，從姜亞軍出現到家屬院門口時就開始高聲宣揚，驚得一些在屋里的人也都打開門窗往外看，一直到姜亞軍騎著自行車到跟前兒了，都不帶停歇的。
姜亞軍是個老實孩子，聽出來這話不是什么好意，但還是到近前兒下了車，老老實實地喊了一串兒阿姨。
姜媽心里又酸又甜的。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非得受別人的非議啊。
姜媽當下就要拉著姜亞軍回家，可李強媽是能這么輕易放人的人嗎？
李強媽立馬就站了起來，攔在了姜亞軍的自行車前頭，甚至還伸出手把住了自行車的把手。
“亞軍不急著回去，聽阿姨跟你說啊，找工作這事兒呢，別著急，你跟我們家李強一樣，都是廠子弟，說什么都是要進廠子的，當然了，你的情況不一樣，你讀了幾年高中，技術上一點兒都不懂，比不上讀了中專的……但是吧，你別著急，有你李伯伯在，肯定不能叫你去鄉下吃苦的。”
李強媽笑里藏刀，刀子當然要割在姜亞軍身上，才能叫姜家人最心痛。
姜媽聽得心臟一突一突的，當著孩子的面，她不想跟李強媽吵，只能硬著頭皮當沒聽到，讓姜亞軍快回家。
然而，還沒等姜媽開口，姜媽就感受到小兒子反手在自己抓著他胳膊的手上，輕輕拍了兩下。
就像小時候她給小兒子拍背哄睡一樣，那是一種示意她安心，示意自己在，別害怕的動作。
“謝謝李阿姨和李伯伯的好意，不過我這么大的人了，找工作還是靠自己比較好，不能總叫長輩操心。”
姜亞軍打小就跟李強他們不一樣，李強他們拿著彈弓滿大街打鳥的時候，姜亞軍就安安靜靜蹲在樹底下拿樹枝寫寫畫畫。
但他文靜，并不意味著他呆傻。
李強媽什么意思，他心里都明白。
李強媽聽著他的話，有些不高興了。
什么叫做找工作靠自己，少讓長輩操心？這是點他們家李強呢？
李強媽哼哼冷笑兩聲：“那可不，我們家李強就沒你這么爭氣，亞軍都能自己找工作了，不像我們家李強，只能在他爸手底下干活我們才能放心呢。”
“不過吧，話又說回來。”李強媽皮笑肉不笑地道，“這孩子一天沒工作，當爹媽的就一天就不能放心，別的那些小混混小流氓天天在街上晃悠也就算了，你一個高中畢業生，也在街上瞎晃悠，亞軍，不是阿姨多嘴啊，你也得想想你爸媽，總不能叫你爸媽跟著操心、跟著丟臉吧。”
這話真的是……連旁邊幾個幫腔的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這個年頭，誰家還沒幾個等著接班的孩子，難道都是小混混小流氓？
面對李強媽不懷好意的話，姜亞軍心里真的是冒出一個想法——好險，還好被錄取了。
不然，就這場面，一時半會兒還真叫人對付不下去。
姜亞軍輕言細語地說道：“謝謝李阿姨關心，不過我的工作已經解決了，后天就要去廠子報到了。我想我爸媽也不至于因為這點兒事而丟臉。”
“解決了？”李強媽興奮起來，“真去了鄉下的小作坊啊？哎喲喲，亞軍你這真是……”
而這邊，姜媽同樣抓住了姜亞軍話里的重點，只是話語之中卻是由衷的喜悅：“亞軍，真的？你被錄取了？”
姜亞軍笑著點點頭：“嗯，被錄取了，兩百多，接近三百人參加招工，面試都面了三天，就錄了五個人。”
“我就是其中一個。”姜亞軍微笑著拍拍自行車的車座子，讓出后座上綁著的東西，“廠子雖然小，但是我們廠長人特別好，廠子里的福利也好，這第一天，就給我們發了這么多東西。”
幾個鄰居急急往后看去：“都發了什么？”
李強媽在自行車前面，被姜亞軍牢牢擋住視線，看不到后座上的東西，但語氣卻是一貫的輕蔑：“哎喲喲，那是真不錯啊，沒想到一個鄉下私營的小作坊，也給職工發福利啊。”
“我們家李強上個月才剛發了一箱汽水，他爸也有一箱，兩箱汽水擱我們家都喝不完……嗐，說遠了，亞軍你們小作坊發了什么？別是發了幾頭大蒜吧？”
李強媽兀自笑了起來，甚至對自己的尖酸刻薄都感到有些驕傲。
然而，此時卻沒有人應和她的話了。
剛才圍在她身邊的一眾鄰居，此時都改圍姜亞軍的自行車后座去了。
“天啊，亞軍，這被褥也是你們廠里發的？”
“這水桶也是嗎？還有臉盆？你們廠里咋發這么多東西？”
“這勞保鞋供銷社里賣六塊五呢！亞軍，你還沒報到就發了這么多東西嗎？”
“工資多少啊？還找不找人？”
幾個鄰居圍著姜亞軍，臉上充滿了殷勤和期待。
姜媽從桶里拿出那兩套又厚實又鮮亮的藍色工裝，有些不敢置信：“亞軍，這兩身衣裳也是廠里發的？”
姜亞軍笑著點點頭：“是啊，這些都是廠里發的，我們廠長說了，不叫我們麻煩，準備這準備那的，廠里條件還行，都給包了。”
姜媽手里的衣裳被數不清的手搶了過去，都在摩挲、驚嘆：“我的老天爺啊，這么好的料子是工作服？這比的確良的料子還好啊，又厚實又綿軟……”
“這一套衣裳怕不是要二三十塊錢了？”
“那亞軍廠里發的這些多少錢？鞋子就得六塊五，兩套衣裳得有五十了，這一床被褥，還有這些盆、桶、牙刷、杯子……天爺啊，這還沒進廠，先發了一百塊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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