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半晌沒有說話。
周遭眾人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實在是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如芒在背的刺激感。
這種刺激感實在是已經消失的太久了。
如果真要說起來的話。
上一次出現這種刺激感的時候，那還是在他曾經前去盧植面前求學的時候搞出來的。
“龍氣啊龍氣，這種事情是能隨便搞出來的？是能隨便說出來的？”
“我若是現在就默認了這種事情的話，匡扶漢室的大義我還怎么說的出口？”
“我劉備自己不就成為了目前這個階段整個大漢最大的漢奸？”
“屬于是從法理上開始攻擊大漢，甚至比曹操那種單純的物理限制，表面還對大漢俯首稱臣的作態來的更加僭越？”
“可是這種事情是我自己想的嗎？這不是上天所賜的東西？”
“我兒子劉禪從小就沒什么過人的能耐，他突然間就這么開竅了,難道不正是上天的旨意？”
“天欲使我兒劉禪代漢，我難道還要逆天而行不成？”
“現在誰要是敢說讓我把我兒子滅了，或者敢說任何對我兒子不利的話，你看我整不整你就完了。”
“但現在，誰來救救我，我這實在是已經沒話可說了啊！”
劉備表面上穩如老狗，實際上心中已經不知道走過了多少情緒的變幻。
這種時候他是真的沒辦法站出來說話。
他不管說什么,那都絕對是不合適的。
就在這令劉備無比難受的沉默還在持續,并且劉備已經快要憋不住就準備開口的時候。
法正卻突然站了出來，他朝著劉備一拱手，隨后看向關羽道：“關將軍所言，未免有些太過夸大其詞，令人發笑。”
“此青龍偃月刀在關將軍看來，乃是神兵，但在我眼中，無非凡鐵而已，最多也只能算是打磨的比較鋒銳的凡鐵。”
“此物才新鍛造而成，乃是依托于如今荊州工匠的精良技藝，除了這把刀,日后荊州工匠只要有合適的鍛打材料,料想不管鍛造多少都全然沒有半點問題。”
“這般物件,怎就能稱得上是非凡？又如何能夠上承我大漢四百年煌煌天威，又何談其身具龍氣,可沖九天之說？”
“當然，我也不是說關將軍你之前所言不實,在我看來,關將軍乃萬人敵,一身實力世間罕有。”
“在青泥關下，得此前所未見之利器，心中舒暢，舞刀之時得以將渾厚根基盡皆展露在外，使人心向往之，故才會有如此訛傳。”
“此刀光之盛，不光令關將軍麾下親衛被此等威勢所攝，更是讓那樂進等人盡被懾服，如此才會出現這般謠傳。”
“此事還望主公明鑒。”
法正朝著劉備一拜。
劉備看著法正臉上古怪的笑容，心中已然有了一種“恍然”快要出現。
他還沒說話，就看到諸葛亮等人就像是約好了一般，全都走了出來，他們朝著劉備一拜道：“此事還望主公明鑒。”
劉備當即便立刻明白過來。
他點頭道：“云長所言我已明晰，正如孝直此前所說，云長你本身就有萬夫不敵之勇，此兵刃雖好，卻也只是凡鐵，斬殺樂進，攻破襄陽，此乃你之功勞,與阿斗全然沒有半點干系。”
說罷，遂重賞關羽。
關羽也明其言，數次推辭，還是推辭不過，只能受了賞賜。
此事了結，眾人臉上無不是掛著燦爛的笑容。
心照不宣。
不過私下里，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就已經在這些人的手中過了一圈。
感受著從那刀身之中所傳遞過來的強大的力量感。
每個人都對此由衷贊嘆。
并且好奇詢問此物到底是如何打造而成。
關羽對于這種事情當然不甚了解，他只能暫時用劉禪此前所言明的說辭，只說劉禪送來的時候說這是從天而降的隕鐵打造。
至于到底是怎么打造成的，他就不知道了。
不過隕鐵這說法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解釋途徑。
至少現在在聽到這個回答之后，眾人很快就接受了這樣的說辭。
關羽在成都又留了一段時間。
幾次與劉備，諸葛亮等人詳談之后，才啟程回去荊州。
沒人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么。
只知道這次關羽離開的時候，他的神情看起來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
“誰能與我解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許都，大殿之中的空氣就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重重的壓力令現如今身處此處的人只覺得胸腔仿佛已經無法舒展。
新鮮的空氣根本沒有辦法進入體內，以至于他們只覺得心臟跳動的越來越快，胸腹間也出現了一種令人不適的灼熱。
看著眾人這般噤若寒蟬的樣子。
曹操非但沒有覺得有半點舒暢，反倒是有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憋悶涌現在心底。
偌大的朝堂，他曹孟德竟然連一個真正在這種時候會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荀彧死了，曹操心中覺得很是可惜，但并不覺得后悔。
現如今還有膽敢阻攔在他面前的人，這些人都必須要死！
就像是剛剛攻破襄陽的關羽！
曹操緊咬著后槽牙，深深的吸了口氣。
待胸腔之中這股悶氣出去之后，便只覺得無力。
“憑什么那劉玄德身邊就能匯聚起這么多強者？”
“關云長這般實力強橫，忠義無雙之人，怎的就只會跟著那個大耳賊，而不是歸順于我？”
“若是我有關云長之力，何愁大漢不定，又怎的會生出如此擔憂！”
曹操雙拳緊握，一種說不出的嫉恨又掛在了劉備身上。
“異度，你來說說，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操控制住心中波動的情緒，他很快又像是一個沒事人一樣，輕松淡然的問道。
他臉上掛著笑容，狀若輕松，可就是這樣的神情，卻讓眾人本身就已經低下的頭顱來的更低了。
誰都知道曹操現如今的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
只差一步恐怕就要殺人。
對于被點名的蒯越，眾人心中有幸災樂禍，也有憐憫可惜。
站在蒯越的角度上來說。
他確實沒有做錯什么。
襄陽的守將本身就不是他，而且前去青泥關與關羽作戰，這其實也是樂進之前主動想要完成的戰略意圖。
本身的目標就是想要憑借這樣的戰略侵攻，盡快完成對于荊州地界所擁有的農作物的掠奪。
說白了，這一切的安排都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蒯越在其中的調度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包括關羽在斬殺樂進之后前來襄陽之后的應對，蒯越也做的很是不錯了。
可誰能想到，關羽現如今竟然都已經到了這種蠻橫的不講道理的程度了。
一個人照著城門就直接動手，而且還幾乎將城門都給斬破了。
襄陽只剩下的幾千守軍在關羽這本神勇的表現面前，會有棄城而走的潰敗反應實在是不足為奇。
這也不是蒯越就能應付的了的事情。
這種情況不管是換了誰來，他們都沒有信心能夠將襄陽完好無損的守下來。
畢竟關羽實在是太恐怖了。
可問題是，襄陽丟了就是丟了。
曹操現在正在氣頭上。
樂進又已經死了，總不能再去問罪樂進的家人。
他現在急需要一個出氣筒。
毫無疑問，蒯越就是這個最好的對象。
蒯越自己也知道自己現如今面對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狀態。
他心中苦澀，只能將自己掌握的有關于襄陽攻城戰的一切信息全都說了出來。
哪怕他所掌握的那些東西事實上也已經是曹操掌握過的信息。
“哦？你是說那關云長竟是擁有龍氣護體，如此一來，才會這般勢不可擋？”
曹操將他之前已經知道的信息又再問了一遍。
蒯越點頭，他從曹操的神情中已經知道了曹操想要聽到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就著重在那龍氣的傳聞之上添油加醋的說了不少。
不管這些東西說的多么玄乎，之后想要驗證起來也是極難。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說的足夠玄乎，能夠將其用作是一個做事的借口和理由。
那么他自己大概率就會真正安全了。
等到蒯越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只差就要將天降詔命于劉備明確的說了出來之后。
曹操果然冷笑一聲：“好一個劉玄德！”
“我大漢疆域不定，皆由此般反賊而起！”
“我誓殺之！”
眾人聞言，心中全都松了一口氣，一時間群臣響應：“曹公英明！”
就在眾人以為曹操這樣的表態之后的結果就是會對劉備動手的時候。
卻聽曹操緩緩開口，將襄陽城破之后的人事調動安排了一下。
他令曹仁前去守襄陽，使其盡速加固襄陽城防，并且防備來自關羽的下一次有可能的進攻。
之后便沒有了什么太過令人深刻的人事調動。
曹操手中的大軍依舊集結在西線，南邊的居巢也有夏侯惇手下的二十六軍駐扎。
向西可以增兵襄陽，威脅荊州，向東可以直沖濡須口，南下打擊孫權。
當這樣的人事任命出來之后，眾人便都懂了。
曹操雖然口中說要滅劉備，實際上他并沒有在短時間內想要滅掉劉備的想法。
主要是實在太不現實。
荊州關羽實在是太過強橫。
在他們沒有足夠的信心能夠對付的了關羽之前，他們肯定不可能會孤注一擲的去打荊州。
相較之下，馬超雖然勇武非常，讓曹操曾經評價不下呂布之勇。
但那也僅僅只是勇而已。
有勇無謀，想要破馬超，從各種層面上來說，都要比破關羽來的簡單太多了。
且破了馬超之后，所能夠帶來的戰略優勢也要來的更大。
相較于破荊州之后從江陵一線硬往西川去打。
明顯是將關中這片富庶的地帶收歸到自己所有，再將涼州納入自己版圖，隨后便可進逼關中張魯的難度更小且獲益更多。
曹操還真不信，區區漢中張魯，他就能在自己所率的悍勇兵將之下強硬抵抗。
只要自己打敗了馬超，再率兵往漢中前壓，他就不信張魯會敢不投降。
按照這樣的情況發展，取了漢中之后，再攻西川，道路就要比從江陵過去來的輕松太多了。
沒有了漢中的屏障，劉備如今所掌握在手中的西川根本不值一提。
同時，攻破馬超也能徹底將自己在西線的防御解放出來。
或者調集大量兵力前往東南壓制孫權，或者前去鎮壓劉備，甚至于強行攻打荊州，這都是能夠做的選擇。
否則，不管他怎么做選擇，背后都有一個馬超虎視眈眈的話。
曹操總覺得這種情況會讓自己很不好過。
最關鍵的是，馬超不同于旁人，這家伙真的勇武過頭，政治和遠見方面都來的實在是太低。
加上自己本身又跟馬超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只要自己敢在馬超面前露出一點頹勢。
他就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朝著自己殺伐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再有劉禪這個場外因素攪擾。
那都不用假設，馬超肯定是會率兵來攻打自己的——只要他敢先對荊州動手。
但要是換一個攻伐路徑。
先打馬超的話，以荊州現如今的發展程度以及他們欠缺時間發展的本質。
曹操相信，以劉備的眼光和心中的野心，他不管怎么說都是肯定不會為了馬超在這種時候就選擇搭上自己未來的大好前程，選擇去用最低幾率獲勝的方式去跟曹操在這個時間搏命。
這根本就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派。
他更相信，劉禪能在千里之外替馬超扛過一次死局，他絕對不能做到第二次！
因為這一次，曹操已經沒有再想去用什么計謀。
或者說，他想要用的計謀，早在從渭南落敗，撤兵回來之后就已經開始了。
他要利用的手段乃是馬超在政治治理上的短板。
不得人心的人，終究要比旁人多出一個致命的缺陷。
這個缺陷更是會隨著數量遠超于己方的兵力橫壓上來而變得越來越明顯。
他這次就要堂堂正正的以優勢兵力將馬超徹底碾壓。
再不給馬超和遠在千里之外的劉禪半點可乘之機。
與此同時，建業城，消息傳到了孫權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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