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任憑順國公府有千好萬好,可孩兒隻願同母親在一起。”
阮瓏玲聞言心暖一陣。
不愧是她費勁心機,受盡苦痛,生產時險些喪命,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好孩子。
有了為安在身邊。
就算今後再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都算不得什麼。
可若是沒有李渚霖陪著,未經二老召喚,就貿然前去順國公府……隻怕二老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她早就做好了被二老苛責為難的心理準備……但她好歹是個母親,絕不能讓孩子瞧見她如此難堪的一麵。
比起前去自取其辱,還是緩緩圖之,讓二老慢慢接受她比較好。
麵對兒子的要求,阮瓏玲眸底閃過一絲為難,隻借機溫言推卻道,
“母親今日委實事多。
你瞧見外頭禮部的女官姐姐沒有?她們待會兒還要指點母親成親之日的規矩呢……
改日,改日母親再送你去順國公府可好?”
誰知小為安倒強了起來。
他癟了癟嘴,埋著頭不依不饒嘟囔道,
“再拖下去,就要捱到母親嫁人那日了。
若是阿公阿婆在此之前不認可母親,母親嫁過去也必然吃苦,莫非如此母親還要決意嫁給李叔父麼?”
因著阮麗雲頭婚在馮家時遭受婆母苛待,舒姐兒沒少在小為安麵前抱怨,所以為安雖然年紀小,可對於內宅中這些事兒,懵懵懂懂也明白些。
女子嫁人,若是不得公公婆婆喜歡的話,那必然是要遭罪的。
小為安確實想要個父親,且也很喜歡李叔父,甚至阿公阿婆對他也很好……可孰輕孰重,親疏遠近,他還是分得清楚的。
若是母親要因他多個父親,而遭受委屈的話…
那這父親,不要也罷。
“乳母,你讓楚婆婆回基恩巷回稟一聲,就道今日我要與母親一同去順國公府,若是阿公阿婆不讓,那…那我今後也不去了。”
大婚之日近在眼前。
順國公夫婦究竟是否會允許區區一個商婦嫁入公爵豪府?是否會作為父母高堂出現在喜宴之上,接受新人的跪拜?
這是全京城的百姓,都討論得熱火朝天的話題。
其實對於這一點,不僅是阮瓏玲心裏沒底,就連李渚霖也不能打保票必然能過父母那一關,這兩日李渚霖常往基恩巷跑,想要借著請安的幌子,探聽探聽二老的心意,不過但凡提起此事,順國公夫婦的麵色就會瞬間陰沉,然後拂袖而去。
以阮瓏玲的身份立場,她必然是不好巴巴登門去問的。
可李渚霖又問不出來。
與其溫水煮青蛙,這般煎熬等待著審判……
由小為安這個稚萌的孩童如此鬧一鬧,微微逼迫順國公拿出個態度出來,其實倒也並非什麼壞事。
*
順國公府。
順國公夫婦不知究竟是拗不過兒子李渚霖,還是真真正正認可了這門婚事……
在宮中女官們忐忑不安上前來問,是否要在順國公府承接婚宴,布置喜房時,順國公夫婦雖不熱絡,卻到底也並未反對,相當於默認允許了她們的做法。
所以這幾日順國公府上下諸多的仆婢,也全都異常忙碌。
采買的采買,裝點的裝點,布置的布置……一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分工協作著。
越是忙碌,就越容易出亂子。
閑雜人等越是容易混入其中。
此時。
一個小廝裝扮,渾身泥灰的瘦削男子,手中端了盆裝點庭院用的花卉,遮住了斑斑癩癩猙獰的麵容,在個婢女的指引下,進入到了西南處的一間偏僻廡房當中。
張顏芙侯在房中許久。
見到來人的瞬間,立即從椅上站了起來,眸光驟緊,略帶了些警惕望著眼前的男子。
此人喚做王雲才,是她花費了重金,雇人在黑市中探尋到的,據說他不過因阮瓏玲相了一次親,就被害得前程盡失,如喪家之犬流落街頭,想來是能幫得到她的。
張顏芙原本是想著與此人在外頭碰麵的。
可實在是擔心一旦出了順國公府的門,就會被父親的府衛抓獲,被捆綁著送去賀州,嫁給個莽夫潦草一生……
既出不去,便隻能讓此人入順國公府。
順國公府平日裏門禁森嚴,鐵板一塊,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好在這幾日為了首輔成親的大事,全府都六神無主忙得頭腳倒懸,再加上張顏芙是府上的嬌客,平日裏出手大方,在仆婦中多加打點,到底是碰頭成功了。
時間緊迫,二人此次見麵風險極大,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撞破。
張顏芙瞧著男人左側麵龐上的猙獰傷痕心中一驚,可也來不及害怕,更不願多費唇舌與此等亡命之徒寒暄,隻徑直寒森道,
“彩雲可都與你說清楚道明白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他們母子二人死。”
“如何死,死在哪裏,什麼時候死,統統由你決定。
要致死毒*藥,還是袖珍暗器,亦或是喬裝改扮的人*皮*麵*具……但凡銀子能買得到的,無論花費多少你盡管提。
隻要能讓他們母子死。”
“嗬。
懂。
若是沒有他們,恐怕五日後嫁給李渚霖,入順國公府做當家主母,做首輔之妻的,便是你了吧?
哈哈,倒也是奇了怪了,你舍不得怪李渚霖,反而將這一切都怪在了阮瓏玲母子身上!”
王雲才低聲梟笑一聲,臉上痂痕遍布猩紅的皮膚拉扯著,顯得愈發麵目可怖。
黑市的人尋到他,道有人欲與他聯手對付李渚霖,他還好奇這世上除了被逼至絕境的他,誰人還會如此大膽?
今日見麵一瞧,哦,原來是那個被李渚霖拋棄過的前未婚妻啊?
“說這麼許多廢話做什麼?
你莫非不願?不敢下殺手?擔心事後遭受首輔的雷霆之怒?你本就已經是爛命一條了,莫非還怕報複不成?”
王雲才眸中閃現出惡毒的寒光,獰厲低喝一聲。
“報複?今後隻有我報複李渚霖的份兒,他還能報複我什麼?是他害我青雲路斷,無家可歸,淪落至此。
我之所以還茍活於世,便是要吊著這口氣絆倒他!”
“他真愛誰,我就毀了誰!
他想娶的女人,親生的孩子……誰是他生命的光彩,我就將那光彩徹底按滅,讓他永墜黑暗!不得超生!”
*
順國公府門外,一輛馬車徐徐頓停。
門房定睛瞧見是阮家的馬車,立馬抄手拿起踏凳,急步踏下玉階,穩穩擺放在了車前。
“老爺夫人遣人來問了好幾次,小少爺終於到了。
今兒個啊,廚房專門給備了您愛吃的鬆鼠桂魚,待會兒就要用膳了,屆時多吃幾口。”
何止是順國公夫婦,就連李家的下人,也格外喜歡這個可愛活潑的小主子,張開了雙臂,就要將竄出垂幔的小為安往車下抱…
誰知垂幔一撩。
由車架上款步走下來了位般般入畫,端麗豔絕的女子。
門房挪不開眼,一時間看呆愣了,反應過來後,立即垂手埋首不敢多看。
一麵紅著耳朵請安,一麵心中覺得奇怪:以往都是小少爺一人登門玩耍的,今個兒怎麼這位未來的當家主母也來了?
不僅僅是門房覺得訝異。
其實就連阮瓏玲自己,在聽到賀嬤嬤再次折返上門邀請時,心中也是有些微微吃驚的。
就連此時一路暢通無阻,被人引入順國公府的大門,她腳步都漂浮著,有些雲裏霧裏,隻覺飄在空中。
四周盡是氣勢恢宏的華美建築,處處都富麗堂皇閃著金光,每一處庭院都格局極佳,其中流水潺潺,假山錯落有致,一步一景,美輪美奐。
上次有李渚霖陪著她,她尚且不敢造次。
這次她隻有一個人,隻愈發屏氣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可在偶爾的轉眸眨眼時,竟遠遠瞧見個瘦削男子的身影。
那人穿著小廝的衣裳,隻有一個背影,卻讓人覺得有些眼熟,不過還未等她細看,就迅速就消失在了垂花門的轉角處……阮瓏玲心中頓生怪異,可又說不上來蹊蹺之處,隻得繼續埋首往前走。
穿過回廊,跨過庭院…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緊跟在楚嬤嬤身後,行到了壽安堂的庭院當中,
此時院中隻有賀淑珺一人,正低頭在嗅一朵開得正好的芍藥花。
按照女官們教的宮規,阮瓏玲規規矩矩行了個請安禮,
“民婦見過夫人。”
賀淑珺扶著花的手一頓,垂眸細細打量著她。
其實這商女,除了出生低些…
可或許是魚米之鄉所誕生的江南女子,氣質格外與京中的女子不一樣,除了身上自帶的那股嫋嫋婷婷的柔魅,在眉眼間還隱隱有些果決與明睿。
這兩股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揉合得恰到好處,讓人乍一看,就挪不開眼。
論相貌,論身段,論氣韻……都比京中的那些世家貴女們,遠勝上一籌。
就是不曉得學問怎麼樣?
不過她家中既然出了個狀元弟弟,想必與尋常的平頭百姓比,家中也有些文學底蘊在的吧?她又將自家商行的生意打理得熱火朝天,瞧著便是個持家有方,會理事掌財的……就連小為安也被她管教的乖巧知禮…
這些念頭在賀淑珺腦中轉了一個彎。
歸根到底。
她對眼前這個兒子執意要娶的商婦,雖並不十分滿意,可卻也不那麼反感,再加上有孫子的加成,尚算得上勉強合格吧。
不過賀淑珺臉上卻並未表露分毫,還是想著試試這商婦的道行,
“為安前幾日在府中還玩得不亦樂乎,可今日必要你陪著,才願意上門?
這莫不是你教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