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果換成誰,在這樣的現實里,都不可能沒有一點警惕心。
在我意識到了眼鏡男已經離開這間辦公室到外面接水這段時間,已經半個小時過去了。
我承認,我內心已經開始有點慌張,我駐足在門邊,握著門把手思考目前的處境,畢竟,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不得不為了生存思考。
當我和他進入公司的時候,大門也已經自動閉合,除了我的指紋按鈕能夠開門外,眼鏡男是不可能離開這家公司。
也就是說,不管他有沒有進來馬老板的辦公室,他都在門外的公司范圍里。
除非,他能找到隱藏于門邊的門禁開關,但是這個開關因為門邊越來越茂盛的綠蘿植物而被遮擋住。況且,他也沒有任何理由需要離開這里。
我小心的旋轉了門把手,盡量不發出任何的聲音,我輕輕的推開了辦公室的門縫隙。辦公室外的燈光并沒有被我打開,所有的辦公桌都沉浸在一片模糊當中,但這并不算黑,畢竟落地窗戶的窗簾都半搭著,借著月光依然能清晰的看見辦公桌的輪廓。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不屬于這里的酸味,如果用嗅覺來辨別的話,眼鏡男并沒有離開公司的范圍。
我扭頭朝著大門飲水機的方向望去,果然,一個人影的輪廓站立在那里,他的剪影依舊橫著一只手臂端著那個礦泉水瓶。
看見他依然站立在那里,我的思考似乎短暫的停止了,至少亮著紅燈的大腦,也暫時的失去了部分防御。
我順手摸索到了門邊的開關,按下了前臺的燈孔,果然眼鏡男側身對著我,站立在飲水機前,手里還端著那個已經裝了一瓶水的礦泉水瓶。
“兄弟,你都出來半個小時了,也不吭一聲,我都被你嚇出了一身汗。”說完,我走到了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拉下了兩排的窗簾,就留足了正對著馬老板辦公室大門的一扇落地窗。
然后我走到了開關處,打開了這一側的白熾燈。
“我想。。。還是應該給前輩留一盞燈,如果他在外面的話,看見大樓的燈光,就知道我們已經安全的抵達公司了。”
說完,我朝著玻璃呵了一口氣,然后用袖子輕輕的搽拭掉,玻璃的外三山市區正籠罩在黎明前的破曉中,漆黑一片的城區,那些林立的高樓大廈,如果那里面還有幸存者的話,那么所有人應該都在沉睡當中。街燈串聯的馬路,空空蕩蕩,仿佛被一只無名的手按下了暫停鍵,哪怕我能遠遠看見一輛疾馳移動的轎車,我仍舊希望那是前輩安全逃離的線索。
“我有點擔心他。”我若有所失的說著,但是沒有聽到眼鏡男猥瑣的應答,我側頭看了一下他,他依然站在飲水機前,保持著那個端著礦泉水瓶的姿勢。
這讓我意識到了我剛才忽略的一些奇怪的細節,比如。。。他弓著90度的胳膊肘,端著礦泉水的手。
我轉過身,走到了過道上,并且朝著他走了兩步,但是我警惕性的停止了繼續前進的步伐。
“兄弟。。。”我叫了一聲,他沒有應答,我又叫了一聲,他依然一動不動。
我又橫著移動了兩步,我才看見了飲水機里的水已經空了,他所站立的地毯濕漉漉一片,他估計是忘記了關飲水機的飲水閥,然后,我看見了他那一側被我這里打開的燈光照亮的側臉。
他閉著眼睛,微微張著嘴巴,借著燈光的投射,他油光滿面的臉龐,滲出了汗水,而此刻,他身上的那股酸味,也越來越濃。
這和他躲藏在201宿舍里悶酸的臭氣一樣嗆鼻。
“兄弟。。。”我食指下意識的抵了抵鼻頭,在離他7-8步的距離,隨手從邊上的辦公桌的筆筒里,拿起了一只藍色殼子的塑料圓珠筆,朝著他的身上丟去。
“這個時候了,你別開玩笑了。。。行不行。。。”
我的話說完,圓珠筆也準確的丟在他的腦袋上,無聲的掉落在他的濕漉漉的腳邊,而連同一起掉落的,還有他手里端著的裝著水的礦泉水瓶子,水在他的腳邊漏光了。
我的眼睛盯著他依然保持握緊的手勢,像一尊蠟像一樣不真實,我的腦袋麻木了,心也瞬間跳得劇烈。
他剛才那是睡著還是昏迷?而且是站著的?
我知道尸菌感染者會陷入昏迷。。。但是沒有人告訴過我,昏迷的感染者不一定是躺著的,也可能是站著的,而他身上越加濃烈的臭味,也許就是體溫升高后蒸發出來的。
我下意識的退了幾步,在環繞了自己身后的范圍,知道自己退無可退的時候,我把目光鎖住了這個保持怪異姿勢的眼鏡男。
也許是因為我過于敏感,但是這個世界,如果不敏感就可能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我閉嘴了,不管他是否是開玩笑,現在我權當他真的陷入了昏迷了,而我也不可能為了試探他再次喚醒他。
我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要保持安靜,我需要離開這里。。。對。。。離開。
我的余光看見了馬老板沙發上的書包和外套,而我竟然該死的說服自己,只需要幾秒,我就能帶上這些。
事后,我才知道,我自己的決定真是愚蠢之極,之前我常常看到新聞,為什么發生火災,還有人跑到家里拿東西,為什么船要沉了,還有人顧及自己的背包,而現在我明白為什么,因為我在博弈,他蘇醒的時間和我所能承受的最小損失。
我迅速的跑進了馬老板的辦公室里,穿上了外套,背上了物資書包,又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了門邊。
眼鏡男依然一動不動的站立在那里,我的眼睛瞄著飲水機一側的墻壁,那被綠蘿遮擋的開門按鈕,很明顯,相比的右后側前臺附近的指紋解鎖開門裝置,這個按鈕離我的距離最近。
我只要沿著這個過道,繞過他的身后,然后按下開門鍵,出門后搭乘電梯就可以離開,畢竟上來的電梯依然停留在這一層,并沒有其它人使用過它。
然后。。。然后。。。我就在樓下找個地方,等前輩過來,畢竟他如果真的循著燈上來的話,那么。。。他可能就會陷入危險之中。
所有的計劃,就這樣瞬間在我的腦海里組織成了一條清晰可行的模糊計劃。
我開始朝著眼鏡男小心的走過去,才走了三步,眼鏡男那原本弓著的手臂突然放了下來。
我站在那里,大氣不敢出一聲。
他醒了,我看見了他的眼睛睜開了,盯著前面的飲水機,然后嘴里開始碎碎的發著喉音,接著一個清晰的聲音從他的嘴里喊了出來。
“松子。。。”
我不太確定感染者是不是會說話,但是我的確聽見了松子這個名字,我瞬間迷惑了,我站在那里不知道眼前這個鄰居究竟是何人。
“好舒服。。。”他抬著腦袋,臉上顯現出扭曲猥瑣的表情,他的雙手在空氣中撲騰,仿佛想要抓住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好舒服。。。松子。。。那東西噴在我的身上。。。好舒服。。。好舒服。。。”
他仰著的腦袋突然間像扭斷了一樣,正臉朝著我看來,我看見了他嘴角流著的唾液,還有右側額頭上布滿的紅色的腐爛的膿瘡。
“你。。。你還好吧。。。”我穿過他跑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在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也許可能被他一把抓住。。。
我只能朝著右側的辦公桌看去,我想也許我動作夠快,就可以翻過這些桌子。
“我從來沒有感受這么舒服過。。。”他歪著嘴巴笑著,一邊說話,一邊止不住的流著口水,他的身子就像不適應他腦袋的節奏一樣,慢慢的轉動身子,讓腦袋和身體面向了我,我看見了他的白鞋沾滿了黃色的污漬,一股惡臭彌漫著辦公室的每個角落。
“兄弟。。。你生病了。。。”我只能試著和他溝通,如果他還能開口說出人話,那么也許不算是最糟糕的。
他朝著我機械的邁了一步,我攤開手掌害怕的說道:“兄弟,你別過來。。。”
他站住了,也許聽懂了我說的話,他想把自己歪斜著耷拉著腦袋抬回正常水平,但是卻很難做到,他的腦袋開始抖動,那模樣可怕極了。
“我沒有生病。。。”他說著,抬起了手,機械的解開敞開的睡袍衣領,然后胡亂撕扯,就像一個睡袍被火點著的人一樣,直到露出了他的胸膛。
“你看。。。那東西在我的宿舍里進入到了我的體內。。。好舒服。。。”他面目猙獰的笑著,一邊撕扯著睡袍,直到睡袍從他的身上剝離開來。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反胃,他的全身布滿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惡瘡,就像一只被藤壺寄生全身的可憐生物,那惡瘡不斷的朝著外面流著紅色和黃色混合的粘液。
“松子。。。來。。。來我懷里。。。”他淫笑著。
“兄弟。。。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松子。。。”我后退了兩步,他朝著我前進了兩步。
“你就是松子。。。你就是。。。”他突然收住了猙獰的笑容,用手不斷的拍打著自己的腦袋,仿佛頭腦里裝了一個不屬于他身體部分的東西,他想把他用力的拍出來。
而這個時候,我看見了眼鏡男身后的大門開了,前臺的燈光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便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顯然屋子里的氣味并不好聞,也正是這個動作,讓原本想要開口的他屏住了氣息,他看著背朝著他的眼鏡男,還有面對著他的我。
前輩。。。
我意識到了前輩的目光正在盯著眼前背對著他的眼鏡男,它不斷的雙手拍頭,那樣子異常的痛苦,眼淚鼻涕還有口水伴隨著紅色的粘稠的物體從它的五官里緩慢的流出,他的嘴里艱難的擠出了兩個字。
“走。。。走。。。”
前輩的目光估計被他裸著的后背膿瘡嚇到了,他抬眼看著我,然后左右張望,從自己的辦公桌下抽出了自己的辦公椅。
前輩舉起了椅背,我點了點頭。
“嗷。。。。。。。。”眼鏡男突然對著空氣嘶吼著,它的眼睛已經布滿了渾濁的血色,它望著我,仿佛有一股力量把我的靈魂從身體里抽走,我知道。。。或者說此刻我真正的確定,他已經成了感染者。
“你這個變態!”前輩奮力的朝著左腦門砸下,金屬質地的椅腳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它,它朝著右側跌過去。
“快!”前輩喊了一聲,我邁開了步伐,就在眼鏡男倒地的那一瞬間,從它的一側飛奔而過,前輩已經按下了門鈕,穿過大門,按下了電梯按鈕,身后傳來了令人恐懼的咆哮聲,而這個聲音,已經不是眼鏡男原本的音色,尸菌已經完全的替代了它。
玻璃門破碎的聲音,在電梯門關閉的一刻傳來。轎廂里只有我和前輩急促的喘息聲。
“你沒事吧。。。”前輩背靠在轎廂里盯著我看。
“我沒事。。。我還在思考是不是要越過踩著你的辦公桌跳到大門邊,還好你來得及時。。。”
“莫非。。。這就是限時營救?”
“什么?”我還沉浸在死里逃生的煎熬之中。
“你沒事就好。”前輩緊張的神情似乎有所緩和,他望著我微微一笑,那笑意一點也不應景,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腦袋上有一個打鉤,然后顯示:任務成功。
“你呢?”我問道:“你在外面?”
前輩輕輕的冷笑一聲:“開車甩掉那些怪物難不倒我,我的車技你是知道的,只是這路上危險太多。。。繞了一些路。”
“你沒事就好。。。接下來我們去哪?公司不能呆了。”我盯著電梯按鈕看著,唯一亮起的按鈕是地下一層,我想前輩之前聽過我講起我回過公司一次的旅程,知道只能從地下一層避開關閉的大堂上公司。
“要不先到車里,等天亮我們在決定去哪里找一個安身的地方?”前輩干脆的回答。
我也漫無目的,在我還在思考的時候,電梯門已經打開了,沉悶的空氣撲鼻而來,但是相比辦公室那股臭味,這算是清新的味道了。
“這塊區域的燈有問題,我把車開到了b區,走這里。”前輩說著朝著前面亮光走,而我則不發一言的跟在身后,這樣的地方,并不能讓我安心的和他對話,通風機依然在工作,寂靜無聲的停車場里,什么聲音都可能被放大。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清晰,柔和的燈光,放眼望去空空蕩蕩一覽無余的停車場里,停著唯一的一輛黑色的轎車,擋風玻璃已經龜裂了,車也基本扭曲了,車前蓋那里,有一灘被腐蝕過的痕跡,那是之前感染者爬上去弄出來的。
而前輩開著這輛破車,甩掉了追著他身后奔跑的感染者。。。我似乎還是有些不太置信。
前輩打開了駕駛座,理所當然的坐了進去,而我則站在一側看著這兩車上的痕跡,我不能接受躺在一輛四周布滿尸菌的轎車里挨到天亮,而且還在有感染者的大樓里,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的環境中。
“放心。。。在第二個街道拐彎的時候,那些感染者沒有追來。”前輩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調整了座位,躺了下去:“不是我吹牛,它們雖然跑的快。。。但是也沒有我快并且靈活。”
我皺著眉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但是當我環繞四周空蕩的停車場立柱時,我還是打開了副駕駛,坐了進去,調整好了副駕椅子,也跟著躺了下去,這樣的目的是讓自己舒服,也讓自己的腦袋不至于明顯的出現在視線范圍。
前輩直了身體,搖下了自己一側的后車窗縫隙,然后按下了門鎖。
我躺在座椅上歪頭看著他,他正好躺在,瞟見了我正在看著他。
“別用這種崇拜的眼神看著我,我獨自一人開車甩開了宿舍的感染者,又從公司這棟大樓里救出你,你崇拜我也是應該的。”他舒服的躺著,揚著眉頭說著,仿佛車外的一切危險都只是日常任務一樣。
不過這次他的自戀,我反而接受了,我報以一聲輕笑。
“你還笑,你見過街道上長著紅色的東西嗎?”前輩躺在座椅上,輕聲的說著:“從死人的身體里長出來的,在路邊。。。”
我側頭看他,他閉著眼睛,仿佛一點也不害怕。
“我沒見過,但是我知道,是尸菇,尸菌感染了人,人變成了感染者,感染者死掉后,就又成了尸菌的一種。”我輕聲回答。
“我的車子開上了城際高速,對側的路上就長著這樣的東西,感染者緊追不放,我看見了一團火光,那是一輛燃燒的貨車,車上有沒有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留著一條縫隙,讓我可以擺脫它們。。。”他欲言又止,我想,他也許看見了駭人的畫面,也許是死里逃生的一種豁然,他說出了過程,只是為了顯示他的機智和果敢。
但是不管怎么說。。。
“前輩,謝謝你。。。”
前輩從躺椅上彈了起來,用力的拍了一下我的腦門,然后用手指著我說著:“你可以崇拜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位置:“在心里崇拜,不要說出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呵呵的笑著,我不知道為什么前一秒還在緊張的狀態,而現在竟然能如此放松得肆無忌憚。
“他什么時候感染的?”前輩躺下后問道。
“誰?”
“201的眼鏡男。”前輩轉頭,瞇著眼睛看著我。
“哦。。。”我盯著車頂:“我猜。。。他在宿舍大樓的時候就感染了,你記得他自己說過,那東西進了他的房間嗎?”
前輩搖了搖頭,我想他真的不記得眼鏡男有說過這樣的話,雖然我有印象,但是我卻沒有任何的防備。
“他救過我。。。就在我們逃離宿舍大樓的時候,你駕車引那些感染者離開,而我當時。。。”
說完后,我聽見了前輩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別想太多了,天亮找一個容身的地方,現在我們需要補一補覺。”前輩說好,雙臂蜷縮在胸前,閉著眼睛說道:“折騰了一晚,我有點困了,要知道,逃命也是一個體力活,不養足精神,那是不行的。”
“但是前輩,我覺得這樣睡覺不是明智的選擇,或者我們可以輪班。。。”我回答,但是耳邊已經響起了前輩的呼嚕聲,我想他真的是累了。
我只能盯著自己這一側龜裂成蜘蛛紋狀的擋風玻璃看著空蕩的停車場,耳邊聽著通風管道的沉悶聲,還有前輩小明時起彼伏的呼嚕聲。我似乎擔心他的呼嚕聲會被這樣寂靜的停車場放大幾倍,無奈,沒有點火的引擎,在車里是需要留條縫隙通風。
破曉前的三山市異常的寒冷,但是在地下停車場,似乎還能稍微暖和一點。
我的腦海里不斷的浮現出眼鏡男的畫面,雖然我也有過短暫的傷心,但是如今更是害怕和警惕,特別是當前輩呼呼大睡過后的停車場。仿佛車子外的世界是無邊無際,沒有范圍的危險,停車的每個立柱背后,似乎都隱藏著不可知的危險,它的每個出入口,也似乎都通往地獄的深淵。
我從外套里拿出了手機,看著時間,已然凌晨5點40分。
前輩說得沒有錯,逃命是個體力活,同時也是腦力活,我一直強撐自己睜著眼睛,但是車里漸漸溫暖起來的氣息,伴隨著前輩時起彼伏的呼嚕催眠,讓我不知不覺的。。。倦了。
直到,我感受到了前輩一手用力的推搡,一手輕輕的壓著我的嘴巴,讓我醒來后不發出怪聲,我睜開眼睛后,他壓低聲音的語氣。
“別出聲。。。我聽見有東西在停車場里。。。”說完,他松開了壓住我嘴巴的手,然后躺在躺椅上,露出半個腦袋,望著龜裂的擋風玻璃外空曠的停車場。
我絲毫不懷疑他聽力的警惕性,但是長此以往,我也許。。。會得心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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