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頭不由一愣，沉默了良久，說：
“我沒有兒女命，算命的說我是孤星一個，兒女們都走得早，碰到他們娘幾個的時候，我還真這么想過。只要他能好好伺候我到死的那一天，經過我的考驗，我就留給他，畢竟他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孩子了。
可是他不是個心地醇厚的實在人，三天兩頭暗示我遺產的事情，我心里頭不高興，煩他，不想留給他，早就斷了那念頭。本來想著怎么能把他們打發走，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
黃老頭長嘆一口氣，“作孽啊。”
蕭明月微微頷首，“確實是作孽，年輕時候的風流債，現在就是報應，你該的。”
黃老頭表情一僵，被蕭明月不留情面的話打臉，他還咳嗽了幾聲，像是秋后的落葉，更虛弱了些。
黃老頭如老黃牛一般喘著粗氣，“算是吧，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你救我一命。”
他不跟小孩計較。
蕭明月不跟他胡扯，說起了正事，
“還有一件事，現在你的錢還在蕭天龍的賬上，沒來得及打給蕭煥煥，等蕭煥煥死后，這筆錢就理所應當地交給她的繼承人來繼承。”
黃老頭突然激動起來，“那是我的錢，我去找警察說明來龍去脈，還我的錢！”
“蕭天龍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口說無憑，法律是要講證據的，你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蕭明月神色如常。
“我這一身傷就是證據，而且銀行有流水！”
黃老頭接受不了自己變成窮光蛋，錢就是他的命，沒有錢，他該怎么養老，連醫院的賬單都付不起。
“你一直都有給他轉錢，密碼也是你親口告訴他的，有流水證明不了什么。而且他一直貼身照顧你，你們關系親密，有轉賬很正常。”
“我是被迫的，我去跟警察說。”
“可現在蕭天龍死了，你卻還活著，警察也有理由懷疑是你憤而殺人。”蕭明月總有話堵他。
黃老頭說不出來話了，瞪著眼睛十分不甘心。
蕭明月將碎發理到耳后，“這錢想要回來難如登天，不過我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黃老頭急著問。
“你難道就不問問蕭煥煥的繼承人是誰嗎？”蕭明月反問。
黃老頭沒有說話，他在等下文。
“她叫孫楠楠，在發洪水逃難的時候，被你兒子一家賣給了兩個殺人犯，知道為什么嗎？為了一點汽油，能讓他們省點腳力去逃難。”
聞言，饒是黃老頭活了大半輩子，也不禁錯愕不已，心里頭咯噔了一下，
想想蕭天龍是怎么折磨自己的，他確實能干出來這樣沒人性的事。
“孫楠楠大難不死，但是懷了兩個殺人犯的兒子，后來我救了她，幫她找醫院打胎，把她托付給一戶心善的人家。”
蕭明月看了眼時間，“現在的話，估計她快到了。”
黃老頭的神色復雜，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是個好人，她也是個可憐的娃娃，可是你叫她來干什么，繼承我的遺產嗎？我還沒死呢。”
“我確實是叫她來繼承蕭天龍遺產的，不過她跟蕭天龍不一樣，她會照顧你。”蕭明月的語氣淡淡的。
黃老頭哼了一聲，“我不信，她已經把錢拿到手，還會照顧我這個糟老頭子？我沒有命再給她折騰了。”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自私？你們黃家的劣質基因，她恰好沒遺傳上，你應該慶幸，不然還真沒人管你。”
“你……”黃老頭氣得說不出來話。
蕭明月站了起來，“愛信不信，先走了。”
“哎你去哪，你走了那我怎么辦？”黃老頭出聲阻攔。
“我可不是你的護工，救了你的命，還要照顧你不成？等醫生來吧。”蕭明月拍拍屁股走人。
黃老頭一聲接一聲地嘆氣，感慨自己的命真苦。
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說的是真的嗎？
蕭明月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她知道孫楠楠的為人，她得知來龍去脈后，不會要這筆錢，會把錢還給黃老頭。
她剛才是在嚇唬黃老頭，說黃老頭拿不回來錢，其實不是。
她之所以這么說，就是想給孫楠楠一個機會，
一個留在娛樂城照顧黃老頭的機會。
黃老頭年紀大了，年紀越大的人越怕死，但更怕沒人照顧他終老，害怕一個人病死在房間里沒人知道。
說到底，這個自私的小老頭只是不想一個人而已，他需要人照顧，更需要陪伴。
而孫楠楠正合適，她可以把她現在的家人都接來，他們在這好歹能吃飽穿暖，過一段難得的好日子。
比起自己的錢被一個陌生女孩全部私吞，讓她來做自己的保姆顯然更容易接受，而且這還是孫楠楠主動提出的，
黃老頭自然不會拒絕，定會欣然接受。
孫楠楠也是個苦命的女孩，就當是感謝她當初報信，大義滅親的回報吧，也感謝那善良的一家子，收留了孫楠楠。
奶奶搶救了一夜，可是大腦被不銹鋼鋼板插入太深，還是沒搶救回來，
她應該到死都沒想到，在她的搶救室外等著的，居然是她一直嫌棄厭惡的二兒子，
就連她的后事，也將會是二兒子一手操辦。
這些年的恩恩怨怨，一切又一切的不公平對待，蕭爸本以為自己在這一刻會如釋重負，甚至是暗喜的，終于擺脫了負擔，
可卻不是。
他現在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坐著，面無表情地看著搶救室滅掉的燈光，似乎在回憶自己的前半生，回憶那些曾經不愿回憶的點滴過往，回憶苦水里也曾經泛起的一絲甜。
結束了，
不管是愛，是恨，是怨，還是苦，那些深夜里久久想不通的不甘心，都隨風而散了。
都結束了。
“我從前也想過這一天發生時候的場景，可萬萬沒想到，真到這一刻，我的心情會是這樣的。”蕭爸喃喃道。
這樣復雜，許多情緒交雜在一起，無法言說，三言兩語解不清。
沒切身經歷過的人，很難體會。
蕭媽欲言又止，“喝點水吧，不管怎么樣，人已經走了，我們把后事做好，就算是盡最后一份孝心吧。”
蕭爸的神色詫然，他沒想到蕭媽會這么說，
“清婉……”
蕭媽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她畢竟是你親媽，而且她已經走了，人死如燈滅，什么都沒了。
我們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我不記恨她了，你也別記恨，這樣咱們心里頭也松快許多。”
是啊，恨一個人是很消耗精力的，人都死了，就忘了吧，忘了這個人，也忘記曾經的不愉快。
只當是放過自己。
蕭爸握住蕭媽的手，動容道：
“謝謝你清婉。”
他的妻子，總是能把話說到他的心里去。
蕭明月在旁邊聽著，她不太明白爸媽的思想，為什么人死了就突然可以不恨了。
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愛恨就是要分明，雖然奶奶走了，但是那些傷害依舊存在。
她不太明白，但是也不說話，只是坐在旁邊陪著他們。
或許是她年輕吧。
總而言之，蕭家的恩怨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徹底結束了。
蕭明月的手機響了聲，她低頭看了眼，
【明月，雪停了，我明天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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