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有什么反應。
小姑娘自知說錯話，輕輕扇了下自己的嘴，躲在一邊不再言語。
兩個地府公務員都緊張盯著手機屏幕，同事始終沒說話，只是安靜盯著屏幕，指甲扣進了肉里。
直播間里，‘菩提參禪’的哭聲久久回蕩，悲悲切切讓人跟著心酸。
觀眾被他絕望的哭聲感染，也覺得心里悶悶的。
【本來以為是個黑澀會大哥，沒想到是個辛苦拉扯孩子長大的老父親……】
【大哥這樣子，不像信鬼神的，咋還來這邊求卦呢？】
【久臥病榻，難有無神論者，沒辦法寄希望于科學，只能祈禱玄學管用了】
‘梧桐參禪’哭了一會兒，情緒緩緩冷靜下來。
對面的大師始終沒說話，他以為兒子已經沒救了。
就在他打算放棄這條路時，卻聽對方輕飄飄說道：“你兒子是誤診，換家醫院去給你兒子檢查檢查，結果就不一樣了。”
“？”‘梧桐參禪’的哭聲一頓，不敢置信抬頭。
“誤……誤診？”
“對，誤診，應該是醫院那邊把兩份片子搞錯了。”
何沅勸他，“去公立醫院檢查吧，公立醫院的醫生未必沒有私人醫院的醫生負責。”
‘梧桐參禪’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直接拿起手機就沖向了醫院。
他的速度太快，手機也沒有好好拿在手里，直播間只能看到他很快在醫院接到了兒子。
‘梧桐參禪’把兒子接回來后，直奔他所在城市最好的癌癥醫院。
醫院晚上的人少，他帶著兒子檢查了一通，很快拿到了檢查結果。
“你兒子就是嗓子有點發炎，肺部還挺健康的。”
醫生看了眼片子，“并沒有你們說的什么肺癌晚期的情況，去兒科開點藥，回家睡覺吧。”
醫生的語氣從容且不以為然，卻讓‘梧桐參禪’老淚縱橫。
他兒子聽到自己只是有點咳嗽，撲到爸爸懷里“哇”一下哭出聲。
“嗚嗚嗚……爸爸，我不是肺癌晚期！那個醫院的人都好嚴肅，太恐怖了，我還以為我要死了呢嗚嗚嗚……”
父子兩個抱頭痛哭。
醫生聞言蹙起眉，“什么肺癌晚期，這里的陰影是小孩兒還沒發育完全的部分！哪個醫院的醫生，這么庸醫，期末考試怎么過的……”
地府里，一直處于緊張狀態的同事也松了口氣，整個鬼好像脫力一般癱在一旁的椅子上。
“幸好只是虛驚一場，嚇死我了……”
她兒子還這么小，她就算再想兒子，也不想和兒子在地府團聚。
比起兩個人團聚，她更想兒子生長在陽光下，去看看陽間那些陰間所沒有的景色和萬千世界。
她在椅子上休息了兩分鐘，突然站起來就要出去。
小姑娘：“你干什么去啊？直播不繼續看了？”
“不看了。”同事脫下工服，“今天就辛苦你一下了，我要請假。”
“請假？你請假干嘛？”
“我想給我兒子托夢。”同事腳下步子沒停，急匆匆跑了出去。
“托……托夢？”
小姑娘抓了抓腦袋，眼神里有點艷羨，“好吧，這種劫后余生，確實適合一家人一起慶祝一下。”
“嘖……在陽間還有家人的感覺真好……”
-
第一卦算完，直播間再次沸騰了一番。
大多數人對主播的實力心服口服。
【太神了，竟然真的是誤診！】
【這是什么大喜事啊……如果我爺爺當年胃癌也是誤診，就好了嗚嗚嗚
可惜他老人家已經走了三年多了……】
【我女兒最近也被確診了癌癥，主播能幫我女兒算一卦嗎，價錢好說】
【還有我還有我，我媽也是前段時間剛被確診了乳腺癌，大師能不能幫我算一卦
我媽為我們家付出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我們家幾個孩子現在都掙錢了，好日子也要來了，我媽卻一天享受不了……】
【我覺得我奶奶那邊應該也是誤診，醫生說是胃癌，但我奶奶以前從來沒有不舒服過。
大師能不能也幫我奶奶算一卦啊，我一定回去還愿的！】
不僅是這幾個觀眾，經過第一卦，很多人把【財神殿】直播間分享給了自己身邊的親朋好友。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癌癥病人的朋友，奔走相告。
“你看看這邊這個人，兒子都被檢查出是癌癥晚期了，大師算了一卦，結果是誤診。”
“要不，你們也來試試？或許還有希望呢？”
一時間，無數人順著在各大群里看到的鏈接點進來，直播間的在線人數又迎來了新高。
何沅看著屏幕右上角不斷增加的人數，嘆了口氣。
“如果覺得是誤診，就去醫院重新檢查一遍。‘梧桐參禪’的情況很特殊，是千萬中無一的可能性。”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醫院的誤診。”
但直播間的人依舊在前仆后繼求著讓她算一卦。
其實這些人中的大多數人都知道，醫院檢查出錯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但面對親人注定死亡的結局，他們還是心存妄想——
別人是誤診，萬一我這邊也是呢？
那就不用接受家人的離開，最少還一起再走個一年半載。
池煜看著直播間里不斷刷新的評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去看他媽，才發現他媽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放空了眼神，正盯著一個地方發呆。
好像并沒有看到直播間，也沒有看到那些懷抱著希望的評論。
他張張嘴，還沒出聲，他媽突然看過來，眉眼彎彎笑了笑。
他什么話都沒說，他媽卻好像已經知道他心中所想。
“即使是我，也沒有辦法救這世界上的所有人，人在這世上走一遭，各人有各人的命運。”
“絕大多數時候，我們所能做的，只有看著他們走在他們已定的命運軌線上，不斷走遠。”
“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呢？”池煜有些失落。
“那我為什么會遇見老媽你？”
何沅沉默了一瞬，望著池煜和霍云尊有些相像的臉，以及這具身體和自己原本的樣子很接近的五官，抿了抿唇。
“大概，你現在也正走在你原定的命運軌線上……”
她自己和蘇漾長得像這件事，總是被她下意識忽略。
可今天池煜這么提起來，她才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難道這也是他們兩人已定的命運？
她正想著，旁邊的真心哥突然叫了她一聲。
“蘇董，要不要繼續抽第二卦？”
“抽。”何沅回過神來，“現在就抽吧。”
-
地府里，辦事處的小姑娘叫了份飯，來給她送飯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外賣員。
辦事處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感覺自己已經快餓過勁兒了。
“小夏，你可終于來了……”
叫小夏的女外賣員匆匆推門進來，把東西放在小姑娘眼前，笑瞇瞇叫了聲“文姐”。
“今天是周末，點外賣的人太多，路上有點堵車。”
“是吧是吧！”被叫做“文姐”的小姑娘一聽這話，一下子精神起來。
“我早就說讓地府修修路，把路擴寬一點兒，他們就是不聽！”
“也就是上面好多人燒下來的紙汽車都不合格，不然現在的地府大路得天天堵車！”
“就是啊，文姐你都不知道外面的路有多堵。”小夏煞有其事點頭。
“我這給你送過來的時候都沒騎車，直接走路過來的，不然這飯到你手里都涼了！”
“啊？堵成這樣了？”
不管是上面的陽間，還是下面的陰間，只要一道飯點兒、上下班高峰期，該堵車還是得堵車。
文姐死的時候也就剛二十歲出頭，小夏死的時候已經二十五六歲，但人家文姐的陰壽長啊，小夏還是得一口一聲“姐”。
小夏把東西送到，就打算離開，眼神一瞟，卻看到了文姐手機上的直播。
作為一個手控，在看到那雙手的瞬間，她一下子愣住了。
“文姐，”小夏有點激動地掏出手機，“這個主播是誰啊，我也想關注一下！”
“這個主播啊？”文姐擺手，“這個可不是咱們陰間自己的直播間。”
她指了指頭頂上的位置，“是上面的主播。”
“啊？陽間的直播間？”小夏心動了，“原來陽間的信號真能被咱們連上啊。”
她驚喜瞪著眼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文姐，你說如果這樣的話，咱們是不是也能聯系上陽間的親人啊？”
一聽這話，笑瞇瞇的文姐嚴肅起來。
她上上下下看了眼小夏，展露出與年輕外表完全不同的成熟。
“小夏，人死如燈滅，你考了這么多次都沒地府公務員上岸，就是因為你對陽間的執念太重了。”
“你看看咱們這地府里，這么多人，哪個朝代的人都有，這里面不乏有等著愛人投胎轉世的。”
“可結果呢，投胎轉世了就是一個與上一世完全不同的人了。”
“你一樣，我也一樣。我們一旦死了，投胎了，活著的事就跟我們沒關系了。”
“你要是一直對你陽間的親人有這么大的執念，可沒法上岸！”
文姐說得誠懇，小夏捏著衣角笑瞇瞇。
心里卻想的是，這不是還沒投胎呢嘛？再說了，她在陽間還有親人呢，想念那些人不是很正常嗎，干嘛斷情絕愛呀！
不過這些話她也只是敢在心里想想，面上還是不住點頭。
“我知道了姐，我就是有點好奇。”
她說著，也不打算繼續接單送外賣了。
畢竟錢有的是時間去賺，可鏈接上陽間信號的機會可不多。
她問：“文姐，我能跟你一起看嗎？”
“當然了！”文姐把手機放在中間，熱情招呼她，“來來來，一起看！”
等小夏坐下，她神神秘秘壓低聲音，“小夏，你看仔細點兒，看看這里面有沒有你認識的人。”
“我同事剛剛在這個直播間里看到了她兒子和老公。”
“真的？這么巧嗎？”小夏驚訝。
“是啊，我也沒想到竟然這么巧。可能是因為直播間的人太多了吧……”
小夏看過去，直播間的人數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十五萬。
人確實很多，但跟陽間的活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文姐：“而且這個主播是個挺厲害的大師，說不定這個直播間里的都是有緣人呢？”
她說完，吃了口飯。
感謝地府，感謝命運。
她去世沒多久，生前最喜歡的這家店的老板也下來了，還是他們家的飯最好吃。
小夏眼神落在手機上，心里惦記著文姐所說的有緣人，祈禱著自己也能在這個直播間里見到自己的親人。
但她沒看到自己的親人，卻看到了一個和自己朋友很像很像的中年女人。
說是中年女人，其實她也不確定，因為這個女人看起來實在是太老了。
比起接通連麥算卦，她剛想是找個訴說的途徑，淚眼朦朧望著鏡頭，不斷訴說著自己的傷心事。
“為了我這個女兒，我們家把家里所有人的心血都耗干了！”
“她剛出生就被她奶奶抱走賣了，我和她爸離婚后，自己一個人找了整整八年才把她找回來。”
“為了把她從她養父母手里買回來，我花了我全部的積蓄，整整十萬塊錢，那可是二十年前的十萬塊錢啊！”
“那時候首都的房價才兩千塊錢一平，要不是為了把她從她養父母手里買回來，我就在首都買房了！”
“可你們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她成了大明星了，就不認我這個媽了，也不認她姥爺姥姥了，她姥姥現在躺在醫院里，要醫藥費她都不給拿……”
女人哭哭啼啼，頭上的白發和身上洗得發白的衣服無比刺眼。
小夏只看了一半，問文姐，“她說的大明星是誰啊？”
“我也不知道，咱們死太早了，現在的明星，咱們哪里知道啊！”
文姐塞了口飯，“叫什么薛琪琪，好像還挺有名的。”
“這不，直播間有涌進來一大批人，都是那個薛琪琪的粉絲，都在罵呢。”
小夏順著文姐指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原本十五萬的觀看人數已經破了二十萬，人數還在不斷飆升。
“哇。”她驚嘆一聲，“看來這個薛琪琪的粉絲不少呢！”
“可不是。”文姐哼了聲。
她不追星，對明星們也沒有什么好感，指了指下面的評論區。
“你瞧瞧，薛琪琪完全不用出來，她的粉絲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她媽淹死。”
小夏沒答話，發消息把截圖發給了自己的好友。“你看這個人，和你好像啊。”
好友那邊那邊很快發過來了消息。
“薛琪琪？”
“這人我認識，小時候我們是一個村子的。”
“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是誰啊？”
小夏還沒打字回復過去，好友就急哄哄給她發消息。
“你現在在哪兒呢，我去找你。”
小夏：“我在文姐的辦事處這邊，你不是還在加班嗎，過來干嘛？”
她解釋，“這個女人是薛琪琪的媽媽，正在網上直播聲討薛琪琪呢。”
“薛琪琪的媽媽？”好友的消息很快發過來，“我小時候和她玩得不錯，她說她爸媽早死了。”
“她就是因為她爸媽都沒了才會被賣到她養父母家的。”
“她哪兒來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