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樣的時刻實在是太難熬........
譚穎一直都在車上。
在車外的我，譚驍撕心裂肺的哭喊，讓我動容。人就是這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總是在最落魄的時候，才知道誰是真心對你好。總是在無法挽回的時候，悔不當初.......
如今哭得感天動地的是他，當初讓父親與狗為鄰的也是他。
那哀嚎里的懊悔，真的不值錢.......
一根煙抽完。譚驍似乎恢復了平靜。
不知道老師在說些什么，譚驍一個勁的說，“好！”“知道了！”........
我又默默的點上一根煙，還沒來得及抽一口，救護車里又傳來譚驍緊張的呼喊，“爸，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
我趕緊扔掉手里的煙，飛快的回到了副駕駛，往后探視，老師雙目緊閉，牙關緊咬，醫生慌亂的拿住針劑，似乎是腎上腺素，緊急的注視進了老師的身體。
老師這才緩和了許多，又緩緩的睜開了渾濁的雙眼，顫顫巍巍的道，“我給你........留了兩百萬.......在你姐那,........你出去了........給你弟弟........”
這句話既是給譚驍說的，也是給譚穎說的。
譚驍淚流滿臉，“爸，您別說了，您好好休息，您還要等我回來呢........”
一旁一直紅著眼的譚穎卻猶如崩潰一般，嚎啕大哭起來，“爸，我對不起你！那錢沒了..........我對不起您啊........”
老師似乎有些不解。但是終歸是體力不支，再度陷入了昏迷.........
譚穎的錢沒了！我沒有一點震驚。我三番四次的提醒過她把錢要回來，她不聽。還是那句話，愚蠢的人神仙都救不了........
只是老師的一番苦心，就這么被愚蠢糟蹋了.......
........
我又默默的下車，默默的聽著里面的姐弟倆撕心裂肺的哭喊........
如果，如果哭喊可以挽回，那后悔藥早就問世了........
我都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的我，一點都不悲傷。或許我覺得睿智的老師，有這么一對子女，替他不值吧........
又或許，醒悟的我，沒有那么多的兒女情長........
老師已經被病魔折騰成這個樣子，狠心的我，似乎覺得早點離去何嘗又不是一種解脫呢？
我默默的又點了一根煙，打發著這悲傷的時光.........
苦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遺忘或者故意輕描淡寫！
生老病死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總以為自己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犯錯了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以為滴幾滴眼淚，那些錯誤就過去了。
我是這么想。可是我的老師不會怎么想。哪怕到現在，都沒有怪罪過自己的兒子........
他以為這是父愛如山。其實他有沒有想過正是他這樣的寬容，恰好導致了譚驍的不肖，因為譚驍知道，無論他怎么樣對他父親，他的父親總是不會怪罪他的.........
書讀多了的人，總以為善良可以人，可以改變世界。
可改變世界的永遠只能是勇敢！被認定為叛逆的勇敢！
時間總是可以摧毀美好，也帶走悲傷！
沒有一成不變的美好，也沒有過不去的悲傷。只有活著的每一天，感受這人間悲歡.......
行色很匆忙，接見完之后，我們又踏上了歸途。
生同衾死同穴的愿望，我是一定要幫老師完成的。如果有機會，林婉還是要收拾的！
我看淡生離死別，但是我同樣恩怨分明！
一路奔波之下，一直到了晚上十點，我們又回到了寂靜的樹林灣。
老師一直都在昏迷。回到樹林挖的那一刻，醫生搖搖頭，卸掉了所有的儀器支撐，老師的呼吸漸無.......
我把他從擔架床上抱起的時候，他似乎在我耳邊說了最后四個字，我聽不清，又似乎聽得分明.........
老師就這么走了.........
老師的葬禮很簡單，也沒有什么波折。得益于性情大變的周躍父親，儼然又一個惡霸一樣，怒斥了反對的聲音，并且在他的安排下，找來了八個人抬著老師的棺木上了山。
完成了老師的夙愿，與師娘生同衾死同穴。
墳頭的白幡在秋風里凌亂著，新墳的泥土散亂著。唯獨長跪不起的譚穎頭上白色的孝巾筆直。
我并沒有披麻戴孝。
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想要牽著她的手，帶她回花城。
她拒絕了，閃亮的大眼睛看著我，“爸爸，我想陪著媽媽.........”
我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點頭。譚穎的狀態不好，連甜甜都看出來了。我還能說什么呢？
希望她和我一樣，在甜甜這個天使的安撫下，走出這個泥沼........
我只好帶著甜甜又回到了老師的墳前，她還在那里跪著。
甜甜走了過去，拉扯著她，“媽媽，你今天一天都沒吃飯喝水，我們回家吧！”
譚穎像是定住一般，絲毫不為所動。
從老師走，到現在葬禮結束，我居然沒有半點悲傷，只有悲憤！
積郁已久的悲憤，像是堵在了喉間，已經不吐不快。
我走了過去，“甜甜，聽話，先回家！”
甜甜看看我，又看看媽媽，最終還是不舍的離開。
看著她遠去，我嘆了一口氣，“剛才我說我要帶她回花城，甜甜說要陪你！不由得讓我想起，我上初一那年，第一次認識老師和你的時光，那個時候的你就像甜甜一樣，是老師貼心的小棉襖。你們的父女關系的親密，讓我這個從小到大沒有感受到過父母之愛的野小子的羨慕不已！”
她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我接著說道，“高二那年，老師出事！被林婉陷害成了一個色魔！千夫所指！老師還很淡然，總以為清者自清！他萬萬沒有想到，連他的小棉襖居然也認為自己的父親是個色魔。父親偉岸的形象崩塌！又或者在流言蜚語中實在是難聽，品學兼優的你，開始叛逆。居然和學校一幫二流子廝混在一起，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甚至開始夜不歸宿.......”
我嘆了一口氣。一件事改變的不是一個人的命運，是改變了一家人的命運！
“你還要跪著嗎？”我輕輕的問。
譚穎像是沒有聽見！
我深吸了一口氣，“記得你高三開學的第一天，你把學費拿著和街上那些人一起拿去唱歌，半夜都沒有回家。我和老師在ktv找到你的時候，你發瘋的樣子嗎？”
譚穎渾身一顫。
我嘆了口氣，“老師這輩子沒有發過火，看見自己的女兒和一個不學無術的家伙的時候。他憤怒了，第一次罵你傷風敗俗，不知廉恥，丟盡了他的臉！”
譚穎終于說話了，“你給我閉嘴！”
我搖搖頭，“我閉嘴那些事就沒有發生嗎？你是怎么羞辱你自己的父親的？一杯啤酒照著老師的臉就潑了過去，瘋子一樣罵他才是不知廉恥，傷風敗俗！讓你在現在走路都抬不起頭來,........”
譚穎怒視著我，“我說錯了嗎？那個時候派出所的都把他拉去拘留了十五天，成了既定事實！我那時候小，哪里知道他是被陷害的？”
我點點頭，“那時候我比你還小，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陷害的！但是我就是相信他！相信他是無辜的！”
譚穎默然。她是老師的親生女兒。她的不信任對老師造成的傷害最大！
“是！你比我有眼光！你比我堅定！你牛逼好了吧！”
我看著憔悴的她，“你怕是忘記了，你那番舉動之后。你的父親當著那么多人給你下跪，他不是求你理解，不是求你原諒！只是求你不要作踐自己，回到校園好好讀書！”
譚穎羞愧的低下了頭。
“而你又做了些什么呢？你揚長而去........兩個月以后才回家........”
譚穎粗暴的打斷了我，“你給我閉嘴！你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我卻絲毫不為所動，“為什么不要我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現在在這里長跪不起，有沒有想過當年你的父親也曾為你下跪過？”
“你給我閉嘴！這是我的家事，跟你無關！”譚穎有些歇斯底里！
我搖搖頭，“師娘和老師待我視如己出。我曾經也做過他們的半子。你偏要說跟我無關，無非就是你那點脆弱的自尊心作祟。不愿意讓我掀起你往日的種種，讓一直都很驕傲的你難堪罷了！”
譚穎怒視著我，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我怒喝道，“繼續跪著！跪好！”
譚穎似乎從未見過我發火，被我這么一吼居然吼住了！當真就跪好了。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你我都很清楚，師娘是被你氣死的！”
譚穎徹底蔫了，低頭，眼淚開始嘩嘩的流........
師娘也就是她親媽確實是被她氣死的。那晚之后她消失的兩個月，居然是跟一個男的到縣城里同居了，回到了家里是因為有了身孕，那個人直接消失，萬般無奈才回來的。
那年她才十八歲。一輩子驕傲要強的師娘，哪里受得了這個，再加上老師的事情，雙重刺激之下，一病不起，不到一個月就撒手人寰........
譚穎也因此心懷內疚，開始重回校園，奮發圖強，最終考上了大學。
我也是豁出去了，“譚穎，以前你說你年少無知，可以理解。可是你上了大學二十多了，為什么還要跟那個姓林的混混又搞在一起呢？你的記性呢？搞大了你的肚子把你扔在出租房里不管不問，害得母親英年早逝的幫兇，你的腦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一個211的大學生居然又跟那個薄情寡性的混混搞在了一起？”
譚穎似乎也崩潰了，“他威脅我，我要是不跟他在一起，他就會殺了我爸爸我弟弟，我怕，我怕........”
我憐憫的看著她，秋風肆虐，她的長發凌亂，白幡也在風里搖曳，亂葬崗上一片蕭煞。
我抑制不住的悲從心起，兩顆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我強忍著淚珠成串，看向他處，“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你又帶著身孕回家。老師跟我你打胎的次數太多，子宮壁攤薄，如果再打，這輩子都不會有后代！他說讓我娶你........”
這也是這次譚穎流產的根本原因！
我黯淡的低頭，“我是一直都很喜歡你！于是，我答應了！知道我為什么答應嗎？是因為師娘臨終的時候跟我說，你其實是很笨的，你需要個人替你遮風擋雨。希望我可以照顧你一輩子。你知道的，我從小就缺乏母愛，而師娘對我又那么好。所以我答應了師娘最后的請求，哪怕是當個接盤俠，我也認了.......”
看向師娘的墓碑，她慈祥的音容宛在，她的在天之靈是否能看得見，這愁腸百結的畫面，她是否會傷心？會在九泉之下不安呢？
嫁給我有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那個姓林的混混，不敢找我麻煩。因為我那混不吝的老爸，根本就不是林小剛那樣的混混敢招惹的。
林曉剛說殺人只能是說著玩，而我爸打人是真的下死手，半輩子在監獄的兇名，林曉剛那樣的雛混混，想都不敢想來找麻煩！
如果一切順利，也許曾經的種種的不堪，只要我不提，就會永遠的埋在塵埃之中.......
但是老師走了。我如鯁在喉。
老師在，情分就在。我自然不會如此袒露譚穎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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