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也沉吟了下，“姐夫那個人做事情誰搞得懂？反正吧！搞定陳紫薇之后，你來找我。要說我死了，我也會給你發郵件！還有就是，你把這份文件簽了........”
說完，遞給我一份協議。我看了一眼，又是驚奇，“這算是好處嗎？”
韓雨端起小碗喝湯，“隨你怎么想........”
我細細的看起了條款，也不算好處。但是我還是毫不猶豫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
飯局其實吃得并不盡興。
匆忙結束以后，我牽著柳橋和甜甜，出來了七星塔。看著滿山的流光溢彩，聽著陣陣鏗鏘有力的鼓點，像是催促著勇士們的上戰場的擂鼓聲一般，聲聲直擊心房........
我溫柔的看向柳橋，“這里最有名的投影秀要開始了。你帶著甜甜在這里看看吧！我去那個小院子里，看一個老人，看完了，你去那個小院找我！”
我指向七星塔下的精致別致的小院。虛空里開始響起了《楚國八百年》雄壯，遼闊的開場樂，而后在婉轉，悲壯的中響起了一個渾厚的南低音娓娓道來，“昔我先王，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
隨著音樂的迭起峰回，虛空中，無數兵甲，戰車，咆哮著，沖鋒著，喊殺聲由遠及近，強音驟起：“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柳橋和甜甜都是第一次看見這么震撼的場面。不可思議的投入其中。
而我悄然走下臺階，轉彎，就看見了陳南老師就站在院子門口，瘦弱，清癯的模樣在寒風中沒有蕭瑟，眼神哪怕渾濁卻依舊堅定，神游物外一般的站在那里，有些人的氣場是讓人懼怕，有些人則是讓人肅然起敬。
幾乎所有的媒體專家都認定，惟楚城集中國古建筑大成。是當之無愧的古建筑活化石。前無古人且后無來者！
而締造這個光彩奪目的活化石的，就是眼前這個老人——魏鳳鳴！
傳統也許不需要發揚光大，但是一定要長存。無論是文化的源遠流長，還是歷史的引以為戒，只有存在，才有意義！
而他就是古建筑這個傳統載體的踐行者。值得尊敬。
魏老師也看見了我，似乎有些意外，然后笑笑，“小友，你怎么來了？”
我提著兩盒子土特產，“來找韓雨談點事，順便給您老人家帶了點花城的土特產。算是提前給您拜個年！”
魏老師微微一笑，“有心了！”
我走了過去，把禮盒放在門口，悲壯的旋律還在繼續飄揚在惟楚城的上空，我和魏老師并肩而立。
魏老師似乎沉浸在古曲的金戈鐵馬的意境中，“你知道秦國軍隊進攻的時候喊的是什么嗎？”
我回憶了下，“風！”
魏老師點點頭，“沒錯！楚國軍隊進攻的時候又喊的是什么呢？”
我笑了，“不服周！我們湖北的方言里，至今還保存著這一句，不服周！”
魏老師欣慰的一笑，“是啊！每一個地域的文化，都可以從當地的方言中找到些符號！周視楚為蠻夷，楚就不服周！迄今三千年的楚文化里，最顯著的就是這三個字代表的打不怕，錘不死的永不妥協，永不認輸的倔強！”
我也笑了，“再倔強，不還是毀在了門閥家族手中？”
魏老師喟然一嘆，“是啊！楚國歷代君王沒有一個慫的！只可惜屈景昭三氏的貪婪，斷送了如此有個性的王朝！”
“其實任何一個朝代，只要是階級固化了，壓制住普通人發展。沒有新鮮的血液輸入統治階級，就是一個自生自滅的結局！”
魏老師看看我，“你也喜歡歷史？”
我想了想，“以前喜歡，可是真的看多了，就發現幾千年就是一個循環。破而后立而后破而后又立的循環，就覺得沒有多大意思了！也就沒那么喜歡了！”
“是啊！一千兩百多年前我的先祖魏征公就明白以史為鏡，可知興替！可是唐朝的外戚干政，軍閥獨專。宋代的重文輕武，明朝的宦官當政，清朝八旗貴胄。總是有那么一些利益集團，把自私演繹到了極致，最終禍亂國家，殃及百姓！循環過幾次了，就成了死結了........”
夜空中的投影變成了一條滔滔的大江，一個曲裾深衣的俊美男子，在江邊猶豫，滿眼憂國憂民，長嘆，“哀民生之多艱，長太息以掩涕兮..........”
魏老師卻拍拍我的肩膀，“外面風大，到里面去坐坐吧！”
我默然轉身跟著他的虛浮的腳步，來到了院子里，上次見過的那個美婦，靜靜的站在門口，責怪，“你還知道進來啊！這么大的風.........”
魏老師微微一笑，“有客在，給點薄面！”
美婦哼了一聲，“茶泡好了，我先睡了，你別聊得太晚.........”
“好的！好的！”、
我趕緊一躬身，“師娘好！”
美婦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徑直上樓去了。
魏老師還在解釋，“以前她不這樣的，自從上次去醫院檢查了以后，有了毛病之后，她管得就嚴了.........”
我沒有回應，為尊者諱，這不是我這樣一個晚輩可以評價的。
屋子里的陳設也很簡單，但是古風氣息濃郁，鏤空雕花的八仙桌，春臺，高背椅，還有多寶格上青花瓷器，西墻上的草篆字刻，若不是頭頂的燈光，我還以為穿越了。
八仙桌上泡好了兩杯茶。
魏老師落座，我隨后落座，做足了禮數，“魏老師，要不我先告辭吧！”
他說身體檢查之后，師娘就管得緊了，那肯定是問題不小。太過叨擾影響老人休息，是不大好。
魏老師一擺手，“我畢業的時候最早是做考古的！就是挖墳的。在荊襄一帶，見過無數的尸骨。王侯將相，墓室越華麗，死后越不得安生！所以啊，生死之事看得很開！”
我有些不安，“要不，我明天上午再來看您吧？”
魏老師搖搖頭，“老人最怕什么？最怕孤獨？最怕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跟誰說！我覺得跟聊得來的人聊得高興了，勝過一大把藥丸的藥效！你不用擔心我，我應該還熬得了幾年。”
我笑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上次和老師一席話雖然簡短但是獲益匪淺！這次登門拜訪，還望老師您不吝賜教！”
魏老師擺擺手，“我這輩子，上半生挖墳，下半生建房子。本想著克己復禮，修身養性！到最后卻是一地雞毛！滿是后悔啊！”
我有些詫異，“后悔？”
魏老師蒼老的容顏黯淡，“后悔挖人墳墓，后悔色令智昏，后悔禍及妻兒，后悔耽誤良人，更后悔誤人子弟........”
為尊者諱！還是不好打聽。
魏老師端起瓷杯，喝了一口，“年輕人，給你一個忠告，做任何事，想想你老了的那一天，會不會因為這次的選擇而后悔！”
我笑了，“要想那么遠嗎？”
“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其實啊，人無遠慮，近憂遠憂，一個都跑不掉！”
我并不贊同，“都說喪盡天良的人不相信惡有惡報！受盡委屈的人才會相信天理循環！同樣的道理，若是我們刻意的去忽略良知，那么無論是年青還是老了，也就沒有后悔這一說了！”
魏老師微微一笑，“可是良知這個東西是天生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而良知這個東西根本就無法忽略！會在你的任何選擇里作祟，可能只是你無法察覺而已！反過來說，喪盡天良的人行事，同樣無法察覺那些惡毒的選擇是錯誤的！”
我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后天無法泯滅良知？”
魏老師點點頭，“這也是為什么有良知的人過不好的原因。因為相信報應，所以天然的自損八百，與惡人的決斗中盡失先機，焉能不敗？”
我又好奇的問，“那陳南是怎么做到全勝的？”
“他勝了嗎？”
這個反問，確實有些醍醐灌頂的意味！
我不由得苦笑，“是啊！人都死了，是輸得徹底才對。哪里勝了？”
魏老師嘆了一口氣，“所以說誤人子弟啊！若是我當年不那么滿懷激情的給他講篳路藍縷，他就不會披荊斬棘。若是我當年不告訴他君子常戚戚，他也不會做那真小人！若不是我給他講機關算盡，他就不會進退思謀。有些時候我總在想，如果當年我不耳提面命講得失，他是不是就會泯然眾人，而不是開悟到想要逆天改命呢？”
我的眼前似乎浮現起課堂上的魏老師大講王朝興衰，林蔭小道上低語英雄末路，艷陽下暢談古今對照，燈火下皺眉民生多艱........
我的眼前又突然浮現起了夏令的模樣。陽光和煦！
又浮現起周躍的模樣，滿臉滄桑！
生在農村，和生在豪門的最大區別是，四十歲才懂得的道理，人家可能十四歲就有人耳提面命。
我們只能在蹩腳普通話老師的敷衍教學下，背熟幾個單詞句式，幾首古詩詞！
人家已經在大洋彼岸接受西方文化的洗禮！
早就一個人的格局和洞察力的，永遠是文化。學貫中西淵博和一家之談的局限，高下立判！
其實很確定的來說，生于農村的孩子，一出生就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
那么，出身寒微的我們，開悟早晚是決定我們人生的關鍵！
那么，陳南何其有幸，遇上魏老師這樣傾囊相授的指路明燈，直擊生活的真相，人性的本來面目，以及歷史中成大事者的奧秘，一一悉心指點，求知若渴的陳南，便從此脫胎換骨，悍然開始了披荊斬棘，篳路藍縷的爭霸之道！
也許魏老師沒有陳南那樣智近乎妖。可是所有的智慧，必然是來自你自身的突破！打開天眼一般，所有的關于人性，生活，成敗的規律了然在心之后，才可以從容落子，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智近乎妖.........
魏老師也許也沒有陳南那樣殺伐果斷，才華橫溢。但是良知是天生的。魏老師既然后悔教授的那些知識。更說明了他不是不會，他只是過不了良知那一關。又或者真的只是不屑.........
一如沒有我前岳父譚老師的教誨，我又何曾在我決定奮起的時候，知道該怎么努力，知道哪里才有捷徑呢？
一個好的老師也許教不會你三十六計。但是他可以敲擊你的混沌，讓你豁然開朗，讓你第一次感嘆，原來世界是這個樣子啊.........看清楚世界的人，永遠都會有我的名字——方向！！！！！！
當我厘清這里面的邏輯和關系以后，我似乎又感覺人輕松了許多。
似乎也明白了，我和陳南的差距，只是還缺少一個契機。而這個契機，只能來自更兇險的爾虞我詐，老師只能開悟，只有戰場里的拼殺，才教得了你殺敵本事和自保的手段.........
他是輸了！且一敗涂地！
我就該怕了嗎？
真是的，楚國八百年亡國，可是“不服周”已經鐫刻在了楚人骨子里，融化進了血液里.........
于是，我也端起了茶杯，“敬魏老師！”
魏老有些不知所措，“為何突然敬我？”
我笑笑，“我們老家到鎮上以前是一天土路，后來是你學生出錢修了一條柏油路。方便了太多的鄉親父老！沒有你的教誨，也就不會有那條路..........”
魏老師微微一笑，“這太牽強........”
但是我還是舉杯，“有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可能用言語無法闡述！比如我油然而生的敬意！敬從何起？大概是魏老師您老剛才的那段話。讓我明白了我為什么有今天！讓我的對自己的認識從模糊到清晰。或者說理清楚了我走到今天的人文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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