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偉吉也跟著走了出來，示意車門大開，我踏步上了車，清瘦的魏老師果然在車上，斜靠在椅背上，只是臉色有些蠟黃，明顯很是虛弱，一旁的師娘正在喂藥。
看到我，魏老師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小方來了！”
我可能忘記了我們之間的談話，但是我只需要記得魏老師真的是一個純粹的人就好。
趕緊上前，卑躬屈膝，“魏老師，你沒事吧？”
他虛弱的握住我的手，“老了，老了，老了就是這樣的，過了俗事纏身這一關，過不了百病纏身這一關........”
他努力的掙扎著坐直，就要起身。
我連忙道，“外面風大，老師您就別下去了！”
他堅定的搖搖頭，“都到山下了，都這樣了，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來看我這個學生了，一定得去啊........”
生老病死，誰也逃不脫。這里面的傷感，誰也不好過！
我只好趕緊讓開去路，主動上前攙扶著他，師娘攙扶著另外一只胳臂，皺眉一語不發。
下來車，古偉吉趕緊替換了師娘，我和古偉吉就這么一左一右攙扶著魏老師，踏上了荒蕪破敗的田間地頭........
魏老師左右環顧，“冬天哪里都沒什么生機。就像是我的這個垂垂老矣的老貨啊！”
古偉吉趕緊道，“初九立春，那個時候這里又會生機盎然的！”
“可是冬日難熬啊！”
我小心的踩踏著前面的路，并沒有搭茬。
穿過田間地頭，就是上山。
魏老師說話，“小方啊！聽說你最近受了很多苦，我該怎么安慰安慰你呢？”
我笑笑，“不用！我自愈！”
魏老師也笑笑，搖搖頭，“都說萬般難度，唯有自度！可是這世間萬物皆有情，哪來的什么自度？無非就是良言一句，濁酒一杯，親友慰藉這么一點一滴的關懷，支撐著挨過苦難罷了！”
我還是笑笑，“老師，前面有個坑，注意點.......”
老師和藹的笑笑，“還好就是個小山包，要是高了，還真不一定上得來........”
“初九立春！親友慰藉！魏老師總是可以再活個幾十年的！”
魏老師欣然一笑，“小方會說話啊！我努力好吧！”
我笑笑，小山包確實不高，說話間，我們就來到了陳南的墓碑前。
早有人準備好的香燭，紙錢，鮮花，堆滿了一地。
甚至都有人點燃了香燭，依次分發給我們。
老師掙開了我和古偉吉的攙扶，佝僂著腰，親手將一束鮮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后沉默。像是在想什么。
我們都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孱弱的身姿，心情復雜。
有那么一次古偉吉撞見過我和魏老師在一起相談甚歡........
如果，魏老師也是他的說客，我該如何拒絕.........
回來的這半年，我就沒有來過陳南的墓前，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又或者我真的不想活在他的陰影下，但是我又不得不活在他的陰影下，這讓我很矛盾，甚至痛苦。
我又看了一眼旁邊已經被大理石封存的磨刀亭，她也是我不敢來這里的原因之一。
我手里捧著的鮮花，我輕輕的走過去，放在了葉夏的墓碑前，墓碑上她的照片已經有些被風雨侵襲得模糊，我想要擦拭下，手又縮了回來........
等等吧，等到沉冤得雪，大仇得報的時候，我也好坦然點，再來清潔她的身后事.......
魏老師說話了，“明年我要能活著來看你就活著來看你，要是走了更好，我就來陪你！古偉吉，老師這輩子都沒有麻煩過你.......”
說完，指指陳南墳塋的旁邊，“這塊地就是埋我的！得麻煩你了........”
古偉吉趕緊上前，“老師你這說的什么話？早著呢，早著呢！”
魏老師回過頭，看著我，“要不麻煩小方你吧？”
我鄭重的點點頭，“好！”
魏老師欣慰的笑了，“到底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最看重的男人，看得通透！”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古偉吉似乎有些臉上掛不住，“老師，我才是你的學生！這事怎么好意思麻煩小方呢？”
魏老師搖搖頭，“陳南這輩子都不喜歡熱鬧！只喜歡看熱鬧！讓這些人去山下等著吧！不然我們說話也不方便！”
“好！”
古偉吉只是說了一個好字。周邊的人還是散去。墓碑前就剩下了我和古偉吉，魏老師和師娘四個人！
師娘突然發聲，“記得給我也留個位置！”
我和古偉吉彼此對視，各自點頭。
魏老師欣慰一笑，“我當了一輩子老師。教出了一個叱咤風云的商業奇才。教出了一個風生水起的大官！這算是我最拿得出手的成就！”
古偉吉趕緊道，“老師，這山頭上風大，有什么話我們回車上說！”
魏老師搖搖頭，“你，我師徒一場。自然哪里說都行。可是我們師徒和小方的淵源，都來自陳南，接下來的話自然是要當著陳南的面來說！”
魏老師果然是古偉吉搬來的說客！
魏老師笑瞇瞇的看向我，“小方，我自詡清高！只是自詡！依舊免不了俗！被美色誘惑過，為金錢妥協過，也為了在意的人違心過！今天還得舔著老臉，卑微一次！”
我趕緊賠笑，“魏老師這是說的什么話！您老人家的話，我都聽的！”
魏老師欣慰的點點頭，“好，好，好.........”
連說了三個好字，他身形一晃，整個人似乎站不住了，離他最近的師娘和古偉吉趕緊扶住，我也沖了過去，魏老師已經雙眼緊閉，暈了過去.........
在古偉吉的咆哮呼喊中，山下的人有如狂風一般，兵荒馬亂的沖了上來，甚至不遠處還沖過來了幾個白大褂，古偉吉的真的是心細，還帶著醫生。
也幸好帶著醫生.........
,.......
看著救護車呼嘯而去，還有那龐大的車流緊隨其后，安靜的田園生活似乎又恢復到了往昔，只是這山包上多了太多的腳印，太多的狼藉........
我并沒有跟著去醫院。我依舊站在陳南的墓碑前。
我的本意是不摻合。但是造勢的是陳南，我不過就是合理的利用者。我無法拒絕魏老師的請求！
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難得的寧靜必然會被打破，那滔滔的河水.......每年的春天，都是雨季，舉水河也會變得渾濁，浪急.......
如果因為不喜歡渾濁，浪急！那你得有逆天的本事，讓雨季不下雨........
我哪有什么逆天的本事，我只有逆轉的手段，看看這個除夕夜，到底多少高興，多少心焦.......
我恭敬的給陳南上了一炷香，還點燃一大堆紙錢，甚至還分給了磨刀亭一點。也不知道那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但是這些濫發的貨幣肯定是用不了的.......
看著黃表紙的灰燼在空中飛舞，看著一道倩影，翩然上山。
來的是邵盈盈。居然穿的是黑色超短裙，灰絲健美在陽光下，晃人眼，晃人心。
她提著一個包包，喘著粗氣來到我的身邊，好奇的看看墓碑，“這里埋的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陳南？”
我點點頭。
她又看看旁邊的磨刀亭，“這是葉夏的？”
我還是點點頭。
她也點點頭，“愛情啊.........夏汵汵呢？我也順便去拜祭下！”
我搖搖頭，“她不喜歡你！算了！”
邵盈盈圓潤的臉上一臉的無辜，“我什么也沒做！”
我不想解釋，直接叉開話題，“你來做什么？”
“給你送錢！”
說完，遞過來手中的包包，“這里面是盈佳廣告的這一年的收益報表，百分之十的分紅是七千八百萬，繳稅之后，都已經打你公司賬戶了！”
我并沒有接，“盈佳廣告，取的是你的名字和弟弟的名字一人一字吧？”
她笑笑，“我知道你不高興！可是這是我爸的意思！拿都拿了，那名字不改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我不由得一笑，“還真夠光棍的！”
邵盈盈也是一笑，笑得沒有夏汵汵那般顛倒眾生，卻也珠圓玉潤，讓人如沐春風，“其實傳世在你手上和在我家手上，的不可同日而語的。你很清楚，我家能讓傳世廣告的利益最大化。而你也許能做到，卻需要漫長的時間！而盈佳，怎么說呢？今天是除夕，我統計了下，至少九十八個城市，今晚會舉行光影秀來迎接新年！”
我收斂了笑容，“為什么你家搶了我的東西，還如此的心安理得呢？”
邵盈盈撇撇嘴，“我在給你闡述事實。給了你一千萬美金，還有每年幾千萬的分紅，這足夠了吧？”
我皺眉，“前提是不能搶啊？”
“我們搶了嗎？不是你在轉讓協議上簽字的嗎？”
我愣了下，“這到真他么的是事實........”
確實是事實。確實是我簽字的。
邵盈盈優雅的捋了下額頭的秀發，“告訴你一個消息，我離婚了........”
我卻轉過身去看向那大河，沒有回應。
她站在了我的身邊，和我并肩而立，“都是你的功勞.......”
兩個不同身份，不同階層的人，話很難投機。
她倒是落落大方，“我知道你有怨氣！我也知道我家做得不地道！但是你不可否認，我家的吃相總是沒有向家和張家難看吧？況且，我爸說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為他的乘龍快婿........”
我看看她的側臉，已經俏臉微紅，隨意的問了一句，“你爸爸有幾個女兒？”
“就一個.........”
我點點頭，“你爸爸還真的是舍得下血本啊........”
她突然緩緩的站到了我的對面，“你剛才說什么？”
“我說你爸還真舍得下血本.......”
“這算什么態度？不置可否嗎？”
我想了想，“算是吧！”
她那旺夫臉突然變得凝重，“我爸說當你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如果態度是不置可否！那就意味著我家就會有麻煩了.........”
我輕輕一笑，“你爸........還說了什么？”
“還說你如果很急色，那就直接揍一頓走人........”
我饒有興趣的一笑，“如果讓你選，你遇到我不置可否，你會怎么想？”
“不置可否我才會揍你一頓走人........”
“那要是急色呢？”
邵盈盈堅定的搖搖頭，“你不會的！”
我點點頭，“確實不會！血海深仇在心頭，足以無視性！”
邵盈盈點點頭，“我沒有你們這些個人精男人的腦子，你能給我解釋下，為什么我爸會說你要是不置可否，我家就會有麻煩.......不........大麻煩呢？”
我微微一笑，“你爸太敏感了！就我現在這個德行，能做什么可以給你家造成大麻煩？”
邵盈盈左右上下仔細的打量了下我，“你也應該很清楚，這方圓十里之內，有多少只眼睛盯著你！半年過去了，你并沒有離開這個地方，甚至對外一個電話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已經松懈了，就連葛雄都回來過年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葛雄這個名字了，似乎都已經忘記了他是個畜生。
我忍耐的每一天，就是容忍了這頭畜生多活一天，這才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努力讓自己不露出兇狠的樣子，再度把目光投向了那條養我，治愈我的大河，大河的盡頭已經風起云涌，山雨欲來........
邵盈盈似乎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已經勾起我慘痛的回憶，趕緊道歉，“我就是打個比方！我們回歸正題，但是我爸卻始終以為這是你故意造就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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