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富岐的那件醫館。
阿奴端上了茶水，董良知道這個阿奴就是向英的妻子。
不過是個啞女，而且出身平民。
董良坐在塌上一臉微笑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
那人的手中拿著一本《資治通鑒》。同樣在一臉微笑地打量著董良。
兩人都不說話，反倒是讓坐在一邊的向英感到尷尬。
向英在自己的兄長面前有些膽怯。
他從小就是跟著兄長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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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父親離世之后，向家就是兄長撐著，這讓哥哥的性格越加的內斂、沉穩。
而他在兄長的羽翼下卻變得稚拙、天真、理想化。
家族的事情向英根本沒幫上什么忙，還因為自己的任性給兄長惹了很多麻煩。
向邦獨木難支，還是被擠到了八重山。
要知道向家曾經出了五位琉球宰相。
向邦到八重山之前已經是琉球國的諫議大夫。
琉球國使用的是宋制。
南宋時，為了抗金，與琉球的往來密切，中原文化也大量輸出過來。
那個時候海貿發達，很多東南沿海的華商遷居琉球，他們在這里定居，成為了琉球人。
其中一些大家族成為了琉球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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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到了1392年，琉球中山察度王請求明太祖允許一些中國人移居琉球，為明太祖所恩準。
洪武帝派遣“閩中舟工三十六姓”隨使團入琉球，他們便是琉球群島最二批華人。
此后也陸陸續續有一些華人加入到他們的行列。總體說來，這些移民大部分是福州人和漳州人。
到了如今，島上形成了向、蔡、金三大家族，還有十幾個華人小家族。
而向家移民琉球的時間是幾個家族中最早的。
“董先生，請喝茶。”向英將董良前方的茶杯往前送了送。試圖打破這種僵持的局面。
“謝謝向醫官。”
“城主大人，請。”董良端起茶杯，對向邦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董先生你們在島上也呆了有一段時間，不知道你們的船什么時候可以啟航。”向邦舉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開口問道。
“城主大人是否有計劃讓我們什么時候離開？”董良反問道。
“我琉球一直歡迎中土移民，董先生如果不走，我們更加歡迎，不過琉球這里也講究入鄉隨俗，董先生要是留下來怎么也要隨了咱們琉球人的俗。”
“哈哈哈，這是自然。”董良笑著說道。
“我觀城主頗愛讀史，手不釋卷，所謂何故？”
“讀史可以知興替。”向邦的話很簡單。
董良抬手擊了一掌大聲道：“善！然城主可曾見到琉球之興替。還有這天下之興替。”
董良的話嚇了向英一跳，也引起了向邦的思考。
“董先生有何高見？”向邦問道。簡單的對話，向邦能夠感受到董良確有幾分本事。
“城主，依我看不出十年，琉球必將滅國。”
“董先生，我誠心與你相談，還請不要信口雌黃。沒必要用這種過激的論調來套向某的話，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就沒必要相談了。”向邦對董良的話不以為然。
“哈哈哈，看來城主眼界也只在琉球彈丸之地。”
董良的話相當于在說向邦是一個井底之蛙了。
他氣得胡子都要豎起來了，不過董良接下來的話，讓向邦忍住了沒有爆發。
“城主的史書不讀也罷。不如多放眼看看世界。”
“薩摩藩控制琉球幾百年，所為者，其一是利用琉球與中土的藩屬國關系，維持一個三角貿易。”
“其二，擔心中土對他們進行報復，萬歷年間的一仗一直讓扶桑人刻骨銘心。”
“董先生說的沒錯，這一關系為什么不能一直保持下去，先生又何來十年之論？”
“我說的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原本在這東海，只有中土、扶桑和琉球，自然能夠平衡，但是現在西方的洋人崛起。他們不會放過琉球這樣好的地理位置的。”
董良轉頭跟向英要來了一支筆，一張大一些的白紙。
“向城主，就讓董某為你紙上談兵。”
董良在紙上一邊勾畫，一邊為向邦講述現在的世界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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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英國人擊敗中土，與中土簽下了城下之盟。他們已經看到了中土的虛弱，扶桑人也會看到的，加上這些洋人越來越多地在琉球出沒。薩摩家必將會警惕，一定加緊吞并琉球。”
“不知向大人是否觀察過，一些母獸在受到驚嚇之后，會將自己的幼崽吞噬。這是他們的一種本能，因為它們本能認為，幼崽在自己的肚子中最為安全。”
“就算是扶桑人不動手，西洋人也會動手，這幾百年他們在全世界圈地。向大人看這里，此處叫米洲大陸，這里可是有好幾個中土那么大，曾經也有幾個帝國。”
“但是現在這些帝國都消失了，當地人百不存一，這些洋人為了貿易利益，不惜滅絕一個幾千萬人的種族。”
“向城主，整個琉球有多少人？連薩摩藩都擋不住，能夠擋住洋人的堅船利炮嗎？更何況琉球只有幾座小島，要是洋人的軍艦開來了，人往哪里躲？中土有大縱深，洋人只能肆虐沿海，琉球有嗎？”
“現在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啊！向大人啊，您指望能夠從你手中那本史書中找到答案嗎？”
“史書中可有辦法阻擋洋人的艦船利炮。從上古至今，我中原的敵人都是從北方的草原來，何曾有過敵人駕駛著大海船，穿越萬里之遙，從寰宇的另一側到來？”
向邦此時被董良說的一愣一愣的。
他自負經史子集，無一不通，以為自己學貫古今，能夠看透當前的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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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來，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了。
“董先生，是向邦錯了，向邦看低了先生，高看了自己。”
什么樣的人也經不住董良這樣的一陣忽悠。
上次他只是與向英簡單的聊幾句，就被向英驚為天人。
這次，為了說服向邦與自己結盟，董良可謂是拿出了渾身的解數。
為了這次會面，董良甚至提前備了課。
那如同頭腦風暴一般的世界歷史、地理知識直讓向邦頭腦發脹。
“先生，還請救我琉球國。我向家雖然源自中土，但是在琉球已經傳承幾十代人，琉球一直是中土之藩屬，沒有野心，只想傳承宗廟啊。”
“向大人，董良只是流落琉球之難民，如何救大人之國。我與四百兄弟只為求活，也無什么野心。”
董良以退為進，向邦是受中華文化影響的傳統文人，對這一套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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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哪里是什么難民，先生是駕臨我琉球的潛龍啊，向邦從未見過先生這般博學之人，如果有人能夠救琉球，那么非先生莫屬了。”
剛才董良的話，確實將向邦嚇住了。
尤其是洋人搞種族滅絕的那些手段，太過駭人。
琉球本來就被薩摩人禍害得人丁稀少，哪里還能夠經得住折騰啊。
“向大人，既然這樣，有句話董某要問在前面，先生是要保琉球之社稷，還是要謀琉球國之權。”董良道。
向英坐在一邊完全插不上話。
但是董良字字之間都是驚人之語。
向英感覺自己受到了頭腦風暴的洗禮。
之前的二十幾年他學到的那些東西，似乎都被顛覆。這給他帶來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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