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日入時分，臨水縣城原本靜謐的一處窄巷中，驟然爆出一道憤恨至極的怒吼。聲音大得使左近人家幾乎都嚇了一跳。
下一瞬，巷中接二連三地響起開門聲，巷道兩旁陸陸續續探出許多身影，都朝聲音來源方向看去。
“又是吳家吧？”
“對，吳家又在趕那個媒婆了。”
“聽說這個媒人還是唯一愿意給吳家說親的。吳家這樣……完全不給人家留面子，就不怕他家閨女以后許不到人家嗎？”
“要我說，其實也不怪吳家生這么大氣。誰讓那媒人給吳家說的親，盡是些‘歪瓜裂棗’呢。”
“那也沒法子，他家女兒遇到了那種事……又得了孫家一大筆賠償，還是獨女。那些沒品的人家，不就打起了吃絕戶的算盤嘛。”
“唉，果然家里還是得有個兒子，不然辛苦一輩子攢下來的家產，到頭來全白白送給了外人……嘖嘖……”
巷中說話聲你來我往，此起彼伏，嘰里咕嚕越發嘈雜。
而此時的吳家更是不平靜。
“滾！滾出我家！你再來一次，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吳娘子滿臉怒氣，朝媒婆揚了揚手里的掃帚，作勢就要驅趕。
吳大錘站在吳娘子身側，雖不出聲，神色也是冷得嚇人。
媒婆臉色僵了一瞬，急忙退后兩步。但還是好聲好氣，討好地笑道，“哎呀吳娘子，你誤會了。我這次要說的不是左山村那戶……”
“我管你說的哪里的，你說再多都是放屁！你以為我們還會相信你嗎！”吳娘子一手將掃帚一杵，面色帶狠。
“前幾次是……是我的失誤。”媒人干笑兩聲，“那是我沒打聽清楚。”
“但這次不一樣！底細我都摸清楚了，這回絕對是一戶殷實的好人家！你家閨女嫁過去就是享福的！”媒婆揮著帕子保證。
“我呸！”吳娘子朝她狠狠啐一口。怒指著她道，“我告訴你，別人的底細我不知道，但你這個老虔婆的底細，我們已經打聽的一清二楚。”
“你四處干騙姻的齷齪事，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你……”見自己老底被掀，婆子頓時變了臉色，一時語塞。
僵持半晌，索性破罐子破摔，兩手叉腰，故意大聲道，“哎喲喲，你們吳家真是不得了啊，我好心好意費力給你們說親事，你們還挑三揀四！”
“別家挑三揀四也就罷了，也不看你家閨女是個什么貨色。身子都不干凈了，還想著嫁好人家呢！你們要臉嗎？”
“你……你說什么？！”吳娘子霎時氣得渾身發抖。當即下意識看了一眼女兒的屋子，滿眼心疼。
隨即抄起掃帚，“老娘跟你拼了！！”狠狠地朝婆子掄去。
下一瞬，婆子吃痛的喊叫聲傳遍整條小巷。
稍緩過來后，婆子當即就要反擊，五官扭曲地朝吳娘子撲去。然而剛往前跨一步，便生生剎住，兩腿戰栗不止。
只因此時的吳娘子模樣過于嚇人。
婦人兩眼赤紅，目瞪欲裂，臉上布滿讓人顫栗的兇狠，死死地盯著自己。讓婆子覺得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其撕碎。
婆子登時心生怯意，趔趄著往后退了兩步。心道不與這婦人一般見識，撇了撇嘴，轉身就要離開。
不料一只腿剛跨出吳家，婆子便感覺自己的發髻被人猛地一把攥住。緊隨其后的，是頭發被撕扯的刺痛。
婆子還來不及叫出聲，吳娘子便揪著她的頭發，一把將人扯回院子里，狠狠摜到地上。
隨后舉著掃帚就是一頓亂打。
婆子在因疼痛而哭嚎，吳娘子眼眶也漸漸濕潤。神色卻越發狠戾，手速越來越快，一下又一下。
她今天，就是要殺雞給猴看，就是要好好教訓這些滿口穢語的混賬東西。
說什么她的寶貝女兒不干凈……這些滿嘴噴糞的人心才臟！！
她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女兒被那畜生傷害已經很可憐了，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平安回到家后，還要再受這些污言穢語的摧殘！
到底是為什么？！
她女兒到底做錯了什么？！！
那是她懷胎十月，從小捧在手心里養大的女兒啊，是她的心肝肉。
她已經……好久沒見過女兒真心實意的笑容了。明明……明明她閨女以前那么愛笑的，笑起來那么好看……
一旁，吳大錘看著這一幕，重重抹了把臉。隨即上前攔住妻子的動作，聲音干啞，“好了，再打就要壞事了。”
不知不覺，吳娘子已經滿臉淚痕。咬了咬牙，將掃帚大力往婆子身旁一砸，啞聲道，“滾！”
聽到這個字，正呻吟的婆子如蒙大赦，也顧不上身上的疼了，立馬利索地爬起，一瘸一拐地沖出了吳家。
同時，渾濁的老眼里劃過一抹陰狠。
居然把她打成這樣，給她等著……
婆子一離開，吳娘子渾身的兇狠頓時散盡，身子一軟。幸好被吳大錘眼尖手快地接住，才沒倒下。
身心徹底松懈的瞬間，吳娘子再也忍不住抿緊嘴，捂面痛哭起來。更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音。
一想到女兒聽到了那番惡語，她便心痛如刀割……
僅一墻之隔，吳秀秀縮坐在墻邊，確實將那婆子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仰靠著墻壁，面無表情地盯著黑漆漆的屋梁，眼里滿是麻木。
畢竟比起數月以來眾人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異樣的眼神，附近的媒人都不愿替她說親……方才聽到的那番話，已經不算什么了。
只是，偶爾她會想，自己是不是就應該像那些女孩兒一樣，死在孫府的那個暗室中。
而不是好好地回到家中，連累阿爹和阿娘，害得他們在這個年紀遭人非議，抬不起頭。
她好像……挺該死的。
那她為什么……現在還活著呢？吳秀秀原本平靜的神情忽而浮現一絲恍惚。
哦……她想起來了，因為她在等一個人。
又或者說，在等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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