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如夢舊 > 第四十三章:來遲
  大概許多日,完顏雍都再未踏足暉琬苑。一午間,清雅于玫瑰椅上醒來,她被餓的饑腸轆轆,面頰都泛白,唇間發紫。恍惚之間,小瞥明窗,瞧著屋外已是白雪茫茫。

  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又將手臂縮入了暖袖中,廳堂中那爐子中的火不知何時滅的,還冒著青煙,空蕩的庭堂冷的徹骨。

  她的肚子響了幾聲之后,便沒有再響了,仿佛這肚子也無力。

  “姑娘!姑娘!”翠荷邁著輕巧的步子走來。

  “大王派人又送了許多吃食來了,您吃些吧!奴兒瞧你,都要餓的脫相了!”

  身后一位廚房嬤嬤端了飯盒來,連忙上前躬首:“奴兒奉大王命令來給姑娘送些吃食來!有姑娘最愛的酸辣蹄筋和白肉胡餅子,還有……”

  “不必了,劉嬤嬤,你拿回吧!代我謝過大王。”她斂面而答,滿眼的平靜。

  “姑娘,恕老奴多嘴一句,大王已然做了讓步了,給了臺階,姑娘您又何必如此呢?大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兒啊!他能這樣對您上心,一天兩頭的給您送了吃食,說明他愛您至深啊!”

  清雅輕嗤笑,又將桌案上的一頂還未做完的毛絨袖籠拿起,一針一線的仔細繡著上面的花。

  “您且回吧!替我秉明大王,往后不必再送。”

  “姑娘,奴兒看著您長大的,便聽了我這老婆子一句勸,低下頭吧!這世間除了圣上,哪里有人敢壓親王一頭的,亦沒有女子越過男子的說法!”那老嬤嬤將臃腫的身子一扶,挺胸抬頭,亦是有些輕蔑的樣子。

  她聽后,便將那袖籠扔進了那籃子里,側過頭來與那嬤嬤對視半天。

  那雙平靜又正義的眼神,泛不起一絲漣漪來:“你如今是成了我的主子嗎?你為府中老人,我敬重你是因當的,但你也應當知道事情的輕重。”

  “我是犯了錯,但他不當如此,我是個姑娘,我還未出閣,那晚他這樣魯莽,試問與逼搶民女有何異?”

  她未曾有過這樣的怒火,這是第一次,她那細語,帶著堅定不移,帶著她骨子里的堅韌。

  “好,嬤嬤您自個也說了,大王萬人之上,可你也明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為親王,便要德才兼備,為天下男兒的表率,他這帶頭的都不行,便指望了江湖之遠的人能如何?”她說著說著,胸口氣韻一起一伏。

  “姑娘……”

  “你們便言道輕巧著,這次是未釀成大錯,但我再不會與他多說一句話,我李清雅,雖為黃毛小兒,但也是名門閨秀,自小懂些道理的,說了句不好聽的,他這就是在犯法。”

  她道盡了心中的不快,一股腦說完之后,便慢慢獨坐在椅上平復著心情,那胸腔只內,氣韻仿佛排山倒海,控制著她的心與腦。

  而劉嬤嬤,聽后愈加不爽,卻也不敢趾高氣昂,她獨立一會兒,便忽而一轉頭的提著餐盒走了,走時甩了一句話:“好,姑娘這話,老奴便一字不差的秉明了大王了,也定會在給太夫人的信中提到!”

  “老身好歹是太夫人的媵人,姑娘便如此怠慢,我是未曾見過姑娘這樣怪癖性子的人,姑娘不聽勸,便自甘受著苦吧!”她于門前又回了頭,搖頭晃腦的說了一通。

  這嬤嬤乃是架子大的很,仗著是府里頭的掌事嬤嬤,竟如此語氣。她聽了過后,未有發聲,由著她搖晃著臃腫寬厚的身子,甩臉走了出去。

  翠荷瞧了這情形,便心疼的瞧了一眼清雅,只瞧了她瞬間便崩潰了,扒在桌案上捏緊了拳頭,將頭埋在了兩只纖細的臂膀中抽泣。

  “姑娘,您莫要哭了!”

  翠荷撫摸著她的垂下的長發,撇下了她面頰上粘連的發絲。

  “姑娘,您這是何苦呢?就算大王送的吃食你不吃,那國妃娘娘親自過來給您端的湯羹,您好歹喝一口啊!竟都分給了咱們了。”

  她輕輕抬頭,撐著兩個臉蛋于桌案沿邊:“我有我自個的道理!”

  “哎……,非要苦著自個!”翠荷長嘆息。

  “那玉環,可修好了?”她焦切的問。

  “惜意找了城里最好的玉匠,那人說怕是要些功夫!”

  “好罷!只愿,可修復,這是元功的愛物,亦是我……的希望,我于他生命中來遲,只愿往后,我不遲了一分。”

  她談到此處,便不免黯然傷神,仿佛頓時頭疼眼花,便緩緩起身提著素裙往床榻邊走,輕輕將肢體伸進了那被褥里,蒙著頭蜷縮在被窩里。

  而翠荷便于那榻邊,好好的給她蓋了被子,又拉下了床簾,才輕腳離開。

  她待她離開,酥手于枕下摸出一封信,她淚眼朦朧打開,只見那整整齊齊的瘦宋體字布滿,落款問有“卿可安好?——元功。”

  這“元功”,她叫了幾年,是完顏亮的字,亦是她對他的昵語,是大太子完顏宗干在世所取,意為元滿功成,這兩字也是對他莫大的期望。于她,每每提到這兩字,便要在心中念上數十百遍,才得以平靜,她時不時想,或許這便是愛一個人的表現吧!

  而屋外,下了整天的雪,廊上階上都結了厚厚一層冰,有一小黃門端著個木盤,木盤中有燒好的湯婆子,他正疾步前往韶顏軒時,忽而腳一滑摔了個倒栽蔥。

  自己一頭摔在地上把帽子甩掉了不說,連那盤子都翻滾了幾下,便順著那冰面,一直跑了老遠,場面竟是有些好笑。

  管家張僅言,冷著個臉,一副傲氣凌然,正帶著幾人走過,瞧了于地上滾爬起來的小黃門,便躬首去撿了那木盤來,又輕至其身旁,一把將他扶起。

  “來,可摔著了哪了嗎?”

  那小黃門生了些敬意,連忙拾起了棉布帽子扣在頭上,又將木盤接過,恭恭敬敬的躬首扶拳:“多謝大人,小的做事魯莽!這是給翎娘子的湯婆子,如今也翻了!”

  他說完便四處打量尋找著那兩個湯婆子的蹤跡。

  僅言見他肩膀一按:“無妨,再去燒了兩個便可!你人無事便好!”

  “奴才皮糙肉厚的,摔一下無大礙!那小的便先去燒了湯婆子了!小的告退。”

  小黃門躬首以退,又于那兩個廊角邊尋到了兩個扣在地上的器物,連忙又小跑回去。

  僅言小心的往前邁著步子,低頭打量著那些個冰道,又對身后的祗候人道:“這冬至左右,雪下的最大,你們便叫了人來將這冰給鏟了,以免幾個娘子滑倒。”

  他指揮著幾人,幾人便轉身去叫人來,他于廊邊靠椅上輕坐,忽而想起那日于此與惜意打斗的情形。

  一想起她那英姿颯爽模樣,他竟生了些暗愫。他長相冷峻無比,單了兩雙眼睛都能夠滅人仗勢,更談何他那為人處世的態度,是直爽果斷,對錯分明,便是讓人接近,也無人敢,而惜意卻是個例外,她從不怕他。

  他想著想著便獨自紅了臉,又忽想起來了什么,便邁著大步子往暉琬苑的方向走。

  近暉琬苑,苑門口有一兩個掃雪的祗候人,他欲想找了惜意,卻又拉不下面子來,便在那紅柱旁手拿著一只藥劑瓶子頓了好久,思量了一會又一頭轉回去。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廊角,不過一會便又見他轉身回來了,他獨立那紅柱前,躊躇不前,在廊上坐了足足有個半個時辰。

  “哎,這天真是凍死人!”惜意帶了兩個侍女正急著往暉琬苑走,她手上扣著一方精致的盒子,邁著輕巧的步子向前。

  便于廊角回轉時,她瞧見了他,他獨坐于廊間雙腿垂下,而他手里捏著一方帶紅塞子的白瓷瓶。

  她見了他,便有意躲閃,立馬又轉身往回走,引得身后兩個小丫鬟十分不解:“惜意姊姊,你往哪去?”

  她本想安安靜靜的就躲過了他去,誰知這兩個小丫鬟不知情,便立馬大聲地喚了她,也立馬引起了他的注意。

  “惜意!”他站起身來,偉岸的身姿與她隔欄相望。

  “監事大人有何指教?”她于那院中探頭的梅枝下屹立,背著身子問。

  他向兩個小丫鬟私下招了一手,兩人便躬首而退,自后,他躡手躡腳的行與她身后。

  她腦上的兩小垂鬟今日倒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高髻,髻上攢了一方簡單的瑪瑙釵子,又在兩耳間垂有小發鬟,鬟上有彩飾,今日整個人都打扮多了幾分成熟。

  他見著她那修長的身姿,便抿了嘴問:“無要緊事,就想來問問,你胳膊好些了沒?”

  “勞監事大人記掛,奴兒死不了!”她愈加反感他。

  “我便想著,你這傷因我而起,我總得有個交代!不然于心不安,于是便尋了上好的藥劑來給你!”

  他說罷,她便回了頭瞧他,將那兩小鬟一甩,面無表情冷嗤了一句:“奴兒皮糙肉厚,鄙賤之軀,配不起大人的金藥!”

  “我只是隨便拿的,不是什么金貴的藥!”

  她聽了這言語愈加的氣憤,便往前走了一步來,躬首來:“大人,您瞧,今個是臘九了,梅兒都要謝了!萬物已遲。”

  她抬眼指了一頭那園中的紅梅,在這新年伊始的日子里,它便如一團火苗在這萬里冰封的江山燃燒起來,那滿枝頭的紅蓓卻用艷麗之姿繪制了凄清寒景。

  他順著她的指向瞧了瞧那園中,略加領會她話中深意。當他再緩過來抬起頭時,她已然提了襦裙走遠了,纖姿于苑口消失。

  他還頓在原地,手中捏著那未送出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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